第37章 混沌（1/1）

周遭一片黑暗，四肢无力，动弹不得，只觉得身体不断下沉，可最深处又是什么？

答案不得而知。

卿若回想起来了，她方才是在听陆与年讲故事来着。

才听到“上清之下，凡界之上，有一仙族，处蓬莱之西，居于四海之上，……”

然后陆与年说了什么，卿若却有些记不清了。

背脊落入一片冰凉，卿若觉得熟悉，那不正是她院中的那块大石头吗，被打磨的平整，最适合夏秋躺着了。

眼前的黑暗空虚渐渐散去，入目的一片澄然，周围是幽静的竹林。

还有一张极其俊美的脸。

卿若侧过脸看着对方，忍不住皱起眉。

这男子她不认得，也从未见过，可对方却支着侧脸，就这么在自己身边睡着了。

脚腕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了，她蜷起身子往脚下一看，竟是条蛇尾。

而那条骇人的蛇尾一直延伸至那男子的长袍之下。

卿若只觉得头皮发麻，若不是四肢无力，她真想赶紧跳开，她这辈子，什么都好说，就是怕蛇。

没由头的怕，平日里随皇舅舅和父兄入闱狩猎，遇到虎狼，她尚且不害怕，但是一看见蛇，尤其是通体黑色的蛇，她能一蹦三尺高。

此时，面前的这条蛇可比寻常不知大多少倍，卿若只觉得浑身发怵，无奈她动也动不得，喊也喊不出来。

倒像是，这具身体不是她自己的。

那生出蛇尾的男子睁开眼睛，唇角上扬，宠溺地盯着她，温声道：“醒了？”

话音刚落，“自己”便不受控制地缓缓坐起，嗔道：“嗯，你一直陪在这？”

这话并不是她说的，甚至在她感觉中，自己从未开口。

卿若恍恍惚惚中意识到，或许这根本不是自己，或许是在做梦。但这样的梦未免太过真实。

男子的蛇尾离开女子的脚踝，他一手撑在石床上坐起，任由对方勾着自己的脖颈，冰凉的头发顺着肩背垂到女子的胳膊上，“不然呢，你就这么睡着了，这紫竹林里的妖可不像我这般纯良，不守着怎么行。”

这男子，果然不是人。

就在两人耳鬓厮磨之时，却有一人不合时宜地闯进竹林，厉声打破了这暧昧的氛围：“帝君，速同我回去，这里并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卿若随着女子的视角转头看去，待看清来者的面容，卿若瞬间愣住了。

竟然是墨玉。

不，准确来说，是一个有着与墨玉极其相似容貌的人，唯一不同的是，对方的声音与奇怪的衣着，是卿若从未听过见过的。

女子迟迟不肯动身，反而怒道：“你又来作甚，平日管着政务便罢了，如今连本君你私事都要管着吗？夙齐，你未免太过多事了。滚出去，趁我现在还不想与你计较。”

被唤作夙齐的男子依旧不依不饶，又重复了一遍：“帝君，与我回去！帝君喜欢的若是旁人我自然不会指点，可他是蛇族之人！帝君万不可与他有任何牵连！”

帝君？好奇怪的称呼？卿若猜想着这女子的身份，或许是某国的圣人？

女帝君亦却冷冷回道：“滚出去。”

身旁的蛇妖戏谑地看着握紧拳头的夙齐，又将女帝君环抱藏进怀中，笑道：“青鸾君还是回去吧，莫要在这——”

“丢人现眼了”男子一句一顿说道。

卿若穿过蛇妖的胳膊看那位与墨玉十足相似的人，一边思量着所谓的青鸾君又是哪国的称谓或是封号。可在她的认知中，从未听过。

夙齐看着相拥的两人，面色愈黑，却也只能愤然离去。

看着夙齐的身影消失竹林，连对方走路的姿态都与墨玉很相似，卿若竟有种想喊住对方的冲动，可这身体并不是她的，她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而且身边的人还是一只蛇妖，卿若更是本能地感到排斥。

女帝君的头埋进蛇妖的脖颈中，放软了声音，与方才赶夙齐离开的态度判若两人，她抱怨着：“那夙齐，当真是讨厌极了，上任青鸾留下来的孤儿，若不是靠我母皇收留，又怎会活到现在，现在居然还想借着长老之权，来约束我，真是嚣张。”

那蛇妖勾起嘴角，纤长的手指抬起女帝君的下巴，金色的瞳孔缱绻地盯着她：“你讨厌青鸾，那对我呢，是喜欢还是讨厌”

女帝君轻笑一声，“这不是废话，我何时讨厌过你。”

“我要听的不是这句。”蛇妖道。

“我自是喜欢你的，四海八荒，本君独爱常渊一人。”

蛇妖得逞一笑，俯身吻了下去。

卿若的眼前陷入黑暗，可嘴唇上的触感却真实又让她莫名排斥。

也就在这时，卿若从女帝君的体中脱离出来，她在高处俯视竹林中的两人。只那一瞬，周围如流水一般，四散开，变得模糊不清。

卿若再次陷入空虚中，周围的事物又再次变换。

转眼之间，她又身处于战场之上。

周围是花木和建筑的废墟，她的脚边躺着无数尸体，有的人的身上还有鸟雀的羽毛，甚至有的人的胳膊都是翅膀。

卿若不禁感叹，真是好奇怪的梦，做得这般毫无逻辑。

眼前是血流成河，河的尽头通向天空，血汇成柱，染红了那一方天空。

何为炼狱，莫过于此，卿若此刻所见，比她以往浴血的战场，更为惨烈。

她似乎还是那位女帝君，而且依旧控制不了身体，但她明显能感受到周身传来的痛感，四肢与背部，像是被刀剑割伤，又像是被火燎烧。

卿若的余光扫见自己衣裳上的血迹，而站在她面前的，是方才在竹林中看见的那只蛇妖常渊。

女帝君手中的弓渐渐垂下，落地，沾上鲜血，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凝视着，向她走近的常渊，声音颤抖起来：“你为何如此？为何伤我族人，又为何利用我？”

常渊紧皱眉头，眼中带着一丝挣扎，但更多的是决绝与狠心。他却没有回答女帝君的问话，只默默想去握对方的手，却被女帝君快速地躲闪开。

“怪不得上清天的人要将你们赶尽杀绝，流放至望灵谷？你们蛇族还真是，不择手段，尤其是你，为了和上清天对抗，拉拢不了我们，就带兵屠杀我们羽族，以往种种，都是哄骗我的，是吗？”女帝君情绪激动，她浑身都在颤抖，透过常渊，她看到的已不是爱意和温情，而是这尸横遍野的世界。

“是，不论是羽族还是你，都不过是蛇族重新位列仙班的垫脚石。”常渊收回握空的手，声音冰冷。

话音刚落，女帝君的巴掌就结结实实落在了常渊脸上。她后齿龃龉，胸口起伏，“你真是让我感到恶心。”

常渊抹去嘴角的血，不怒反笑，他道：“骗你又如何？是你不愿听顺我，不愿归属蛇族，才落得今日下场，你的那些族人又何尝不是因你而死。念及旧情，我再给你一次选择机会，是归顺于我们，还是——死？”

女帝君咬紧牙，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柄长鞭，就在常渊还在说话之际，她冲着常渊的命脉，甩去长鞭。

但常渊却更为迅速，绕开了女帝君的鞭子，又转至她的身后，将长鞭缠绕到她自己的脖颈上，与此同时，常渊左手迅速地束缚住了她的两只手，一把将女帝君推到在地，不得动弹。

速度之快，不过眨眼的功夫。不过也是，常渊可不是寻常人，他是妖。

“玄雏，被我关在劫狱那么久，怎么还做这种蠢事，用百年之力妄想杀我，无非以卵击石，以前真是高看你了。”常渊眯起眼睛，冷淡地说道，他右手执一短刃，眼中闪过一抹狠色。

就在此刻，一柄长剑瞬间斩断了常渊的右手，那只胳膊带着短刃飞出数米远。

就在卿若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夙齐一身青衣迅速闪到两人之间，抬脚将常渊压制在地，一边将女帝君扶起拉入身边。

“呵，你居然没死。”常渊费力想起身，可夙齐的力气他还是低估了。

“帝君，你没事吧。”夙齐温和的声音与上次见到时完全不一样了，带着一丝慌乱，有那么一瞬，卿若竟将对方真真看做了墨玉。

夙齐怀中的女帝君摇摇头，同宿一体，卿若竟隐约能体会到这位羽族的女帝君的感情。自责，愧疚，不安……如此复杂地混在一起，最后是浓浓的杀意。

“那便好，帝君莫怕，有我在，定会护你无恙。”夙齐捂住她的眼睛。

眼前同样陷入黑暗，卿若再次从这位女帝君的体中脱出，和方才一样，站在高处，以第三视角，俯视着众人。

她看见，夙齐满面杀意，执剑，毫不犹豫地就刺透了常渊的胸口，又从血肉中挑出一枚晶莹剔透泛着微弱光芒的珠子，再次毫不犹豫地刺碎，碾成碎末。

如此杀伐果断，连卿若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卿若环顾战场，隐约还看见，远处一位白发男子，抱着身着红色羽毛的女妖怪，仰面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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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的未名茶室，陆与年依旧慢悠悠地品着茶，而他的手边，卢尘阳与卿若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了。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一袭青衣停在陆与年身边，似乎是着急赶来，还没缓过气。

陆与年看着墨玉着急地扶起卿若，狐狸眼挑起笑意，云淡风轻道：“放心，她没事。”

墨玉摇晃着卿若的肩膀，可对方却迟迟不醒，就像是睡死了过去。

“那她为何变成这样？”思量了一瞬，墨玉顿时恍然，他对陆与年怒道：“你过分了。”

“我也是在帮你啊，不过是让她回忆起过往。”

“你这是在害她。”墨玉的情绪有些激动，“她是在渡劫赎罪，若是被上清天的神知晓，她在轮回渡劫之时记起尚在羽族的事，只怕又会给她加上更重的惩罚！”

“你该信我的，我也是上清天的神，我会害她吗？”陆与年总算收了笑意。

茶楼虽然仍有来往的客人，可他们这却顿时安静了下来。墨玉猜到了，是对方布下了结界。

陆与年转动着茶盏，他的头发瞬间变成白发垂在肩上，恍若非人，“我掌管世间姻缘命数，这一次，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可她还在历劫，若你真想帮我，等我们回羽族后再帮我也不迟。”

陆与年说：“你又怎知，她的劫数还没度完？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她已然都经历过了。”

墨玉皱起眉，不甚理解：“可这明明才是第三世……”

“你可知，我与萧泽到底交易了什么？”陆与年问他。

“不知，你不曾同我说过。”

陆与年撑起下巴，他盯着墨玉与墨玉怀中的卿若，身为姻缘仙，也只有他能看见附着两人手腕上，开始若隐若现的红线。

这是属于女帝君玄雏与夙齐的姻缘线，而不是卿若与墨玉的。

“为了完整收集他的魂魄，我许他重活一世，而代价便是，等他一年后死去时，身体和魂魄都归我所有。”陆与年停顿片刻，观察着墨玉面上的表情，“萧泽的目的，就是为了挽救他上一世的遗憾。卿若的最后一劫已然安然度过，这次，是游离在上清天管辖之外的，第四世。”

“上一世？”墨玉反问，“那为何我没有记忆？”

“我说了，这是游离在上清天管辖的一世，让一个的灵魂带着记忆重新轮回，是很麻烦的一件事，而且还得悄然无声地不被上清天的神明发觉，是很难得好不好。”陆与年手指在茶盏上轻轻一点，茶盏瞬间变成了两个，“所以我在第三世的基础上，悄悄分割出了另一个时间空间，这便是第四世，而第三世的你和记忆暂时还停留在那个地方。”

陆与年狡黠一笑：“这也算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机会了。”

“我不用任何机会，羽族的记忆对此时的她来说，还是太过沉重了。”墨玉抱起卿若，“将她的记忆阻断吧。”

陆与年在卿若眉间一点，不服气地撇嘴道：“好心当成驴肝肺，哎，你还真是，陪着玄雏轮回三世，你们是一点进展都没有。还是说，此时的她，对你来说，只是卿若，而非玄雏？”

“她只是她。”墨玉侧眸扫了眼同样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卢尘阳，“记得将他送回去。”

陆与年应了一声，他一边抿着茶水，一边在桌上轻叩两声，只见卢尘阳突然惊醒，迷迷瞪瞪地就站了起来，然后仿佛没看见身边的三人一样，越过陆与年便离开了茶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