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天(1/1)
姬理看着镜中的自己,越来越陌生。她是出了名的爱化妆,无论何时何地,她总是全妆出现在他人眼前。
那镜中那个素颜的自己,还是自己嘛?
姬理之所以爱化妆,是因为她的素颜,憔悴又沧桑。皮肤松弛,眼角下塌,法令纹大的出奇,以及永远泛红的眼眶。
她将自己这种状态,归结到自己脆弱的神经上。她自小就神经衰弱,而这种情况,在长大之后尤甚。
可能是因为到了一种陌生的环境吧,她越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敏感的神经而导致的精神错乱。她一日日的做噩梦,仿佛自己从诞生以来就一直深陷在扭曲的精神混沌之中。
这种梦,不仅出现在夜晚和清晨,甚至在白天也会像被北风吹下的树叶一样,不请自来的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有时她梦见自己生活在一群孩子身边,无力地被他们摧残。他们会拽住她的胳膊,头发,小腿,再四散开拉扯,欢笑着把自己撕成碎片。
有时,自己则在一个不断收缩的黑色盒子里,喘不上气。随着因呼吸而来的水汽,渐渐迷住自己的双眼,嘶哑的喉咙也再叫不出任何声音。
有时,就很清晰的看到,自己的爸爸妈妈,不停地用餐刀捅刺,杀死了哥哥,直到他的尸体被捅烂到变成一摊松垮的肉泥,才住手凶狠的朝自己走来。
这些噩梦,只是自姬理进入青春期以来的所做的冰山一角。而她醒来后,便会因为心有余悸而再度陷入幻想中的恐慌。因此,每每有人见到姬理浮华的妆容,称赞她是个美人坯子时,却无人关注她脂粉下红肿的眼眶。
姬理收拾起情绪,翻开了自己的美瞳盒子……
20分钟后,镜子里的自己与刚才的时候已经判若两人了。
姬理全程都很安静,因为哪怕是她已经化好妆了,她的舍友们仍在酣睡,丝毫没有要起的意思。日照三竿,姬理是不会再赖床的,她只好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宿舍。
偌大的校园加上悠闲的时间规划,使得这位新到校的女生很容易就迷失在这座校园的一草一木中。她自幼就对植物表现出了极高的兴趣,是因为她做噩梦的症状会被一种不知名花朵的花香所缓解。而那不知名的花朵,却只分布在父亲祭祖的山头上。据父亲所说,那座山原本是他们的家,只是出了事故,姑姑和一帮亲戚都埋葬在了那里。这是她和哥哥出生之前的事情了,所以对于这些的事情都一无所知,包括自己和哥哥为什么姓姬而不是姓张。不过,她并不是个对问题刨根问底的人,她愿意一辈子在家,种种花养养草,过个平平淡淡的日子。
虽然没有像山头上花朵一样神奇的功效,但是姬理今天走入学校里的一处花园里,当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与娇艳欲滴的花朵相接触;当那一阵阵馥郁芬芳的气息像丝巾一样飘进她的鼻腔,她的心情也能得到极大的平复,精神状态也能稳定许多。
姬理此时正轻轻抚摸一朵蓝粉色的花朵,这是来自一簇一人高月季树上的月季花。这种花是当初在战争结束后,绽放在战场上的奇花。人们称它是上天终结战争的旨意,专家们却说这是敌国使用基因指向型核武器的证据。但是,无论两方怎么争执,所有爱花的人对于这新品种的花朵都欢喜的很。
“同学,请不要摸花!”一句毫无情感的声音打断了姬理的享受,将她从花朵带来的放松中拉扯回现实。
“啊!对不起!”姬理显然是受到了惊吓。
这时,花树的后面走出了一位身穿橙色防化服的男生,他解开了自己的面具,一头蓬松的棕色头发顿时从他的连衣帽下面膨胀出来。
“这些花树是我们的研究课业,具有放射性,请不要随意触摸。否则后果自负。”科莫自顾自说着冷冰冰的警示话语,完全忽视了姬理迅速惨白的神色。
等他注意到眼前的女生正在浑身抽搐时,姬理早已陷入一个恐怖的幻境中了:
她和哥哥变成了两个小孩子,在一片火海之中无力的呼喊,滚滚烟尘趁此进入他们的口鼻,呛得他们无法呼吸……
科莫急忙脱下自己的防护服,手忙脚乱地将姬理的身体放平,又将她的头抱在怀里,一手掐她的人中,一手拨打电话:
“喂,巡逻班吗?”
“是的,这里是巡逻班紧急呼救……”
“快来生物府新植物科的第三花园,这里是E园区西门,有同学疑似羊癫疯。”
“好的,大概十分钟后到达,请您保持冷静,如果您愿意……”没等电话那头说完,科莫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当他回头时,宋叁廉已经跪下,开始戴自己的丁晴手套了。
“叁廉?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宋叁廉没有理会科莫,而是立刻抻出姬理的右手,将自己的右手食指中指搭在她的手腕处。随后便屏息凝神,不再发出任何声响。
“这就是号脉嘛?”科莫看着对面的宋叁廉若有所思。
“这个同学……”宋叁廉摇了摇头,随后又慢慢睁开了他的眼睛,看向科莫。
“怎么啦她这是?”
“你刚才是不是吓她了?”
“没有啊,我只是提醒她不要触碰恩德勒。”
“恩德勒?你是说那种带有放射性的花?”
“是啊,这里就是恩德勒的培育场。要是其他的品种的花倒还好,她摘就摘吧,可这是恩德勒呀,连我们都不敢轻易直接触碰。”
“她是得了热病,现在处于癫狂状态,这也是恩德勒的副作用吗?”
“以前没有听说过,这种花只会让人诱发败血症。”
“好吧,至少她不是因为触碰你的花而陷入癫狂的。下次你要把这个区域封锁起来了,这么危险的花,怎么可以毫无保护,还露天养殖。我去把她送到校医队。”
说罢,宋叁廉一把背起姬理,向着他来时的方向疾驰而去。而与此同时,科莫又接到巡逻班的电话:
“同学,请描述受伤同学的情况,我们会依次派出不同的急救人员。”
“额”科莫有点不知所措,他后悔刚才没拦着点宋叁廉,这个毒理学的穿插生办事太利索了“我们刚才有个同学说他会把那个女生送到校医队。”
“什么啊!这种情况不该去附属……”电话那头突然陷入沉默,科莫正觉得好奇,那头却又忽然发出声音“好的,我们马上就到。”
科莫正好奇着呢,就听到一阵急促刺耳的车喇叭声,他穿过几树花,竟然有一辆全黑色的巡逻车停在路边!一名全副武装的巡逻班成员正盯着自己,而那昏迷的女生,正躺在后排。
“上车。”那名巡逻班成员发出了令科莫不容置疑的声音。科莫有点不知所措,但还是顺从地上了车。他被命令坐在后排,让那名女生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随后,几人就在轰的一声后,驶向医院。
十分钟后,巡逻车稳稳的停在了医院门口。科莫还在惊诧这名巡逻班成员的车技又快又稳时,几名校医队的成员就把姬理抬到担架上了。
“喂,你去全程陪同那名女同学”那个驾驶员通过后视镜,又给科莫下了个不容置疑的命令“我要去接那个会中医的小子。”
科莫这才想起来,原来宋叁廉并没有过来。他只是把人送到了巡逻车上。
“可是,我还有课要……”
“其余的不是你现在该操心的,跟着她!”随后他就驾车离开了。科莫也只好跟上了那几名护士远去的背影。
等到宋叁廉赶到病房里时,就只看见科莫正一脸窘迫的照顾着清醒过来的姬理。他左手握着没削完皮的苹果,右手还举着一捧花凑到那女生跟前。
“科莫兄,你这是在做什么?”宋叁廉打量着病房就走到他们身前。
“啊!叁廉啊。她说,闻闻花香就可以好转了。所以我这,给她找了找花。”
宋叁廉看着花朵若有所思,对着姬理说:“同学,你还记得今天上午发生了什么嘛?”
姬理一脸茫然的看着宋叁廉,又看看科莫。科莫仿佛触电一般,说:“他,他是军警府现场侦查科的同学宋叁廉,现在在生物府做穿插生,学习植物毒理学。今天上午就是他判断出你的症状的。”
姬理看着科莫傻乎乎的样子,不禁觉得好笑。又看向宋叁廉,弱弱的道了声谢。宋叁廉这时候才注意到眼前的这位女生,眼球充血,嘴唇微微发黑;看似素颜,但脸颊上不均匀的肤色证明她其实上了很厚的底妆。而被刮花粉底而露出的皮肤,又证明了她的真实皮肤状态极差。
“科莫兄,烦请你去找一下大夫,我们得开一下陪同证明,我可不想再因为这个原因挂科。”
科莫看着宋叁廉,觉得有些莫名的熟悉,但也只好照做。把那捧花递给了姬理。此刻在他的眼中,午阳的清光模糊了她一半的脸颊,深色的眸子也因此透出一股清澈。心神荡漾的科莫怔了怔神,才在宋叁廉的再三催促下离开房间。
“你这种情况持续多久了?”
姬理对宋叁廉近乎冷漠的询问并不反感,反而还莫名升起一种喜悦之情。不过,她并没有将这种出乎意料的喜悦之情表现出来,反而是木木地回应他道:
“我不知道,这是我第一次出现抽搐的情况。”
宋叁廉听后走向前,坐在了刚才科莫的位子上,看着将自己半张脸埋在花束中的姬理,不觉生出一股怜惜之情。他在稍早时间给她探脉时,便知晓她脉象紊乱,气血不足,现在再仔细瞧看,便一眼看出她费尽心思掩藏的憔悴。
“至少十个年头,多梦盗汗,不过你要是没骗我的话,说明你的日子过得不错,有些基本的调理,才使得身子能经受得住这份摧残。若不是今天你靠近了恩德勒花,或许旁人都不会知道你有这方面的疾病。”
宋叁廉的一番话惊呆了姬理,他竟能看透姬理的身体状况!她的这些毛病,可是朝夕相处,深深疼爱自己的父亲与哥哥都没看出来的啊。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你是怎么”话没说完,就被宋叁廉打断了
“你家人的联系方式有吗,小朋友?”宋叁廉竟鬼使神差地掏出了自己的随身口录本,这话和动作都使得他自己惊呆了。但是,这反而使得姬理更加亲切。
“我的情况,你不能告诉我的家人。我不想要他们知道这件事。”
“为什么呢?只有告诉他们你的情况,才能让他们带你去好医院去调理啊。这个医院只能帮助你暂时摆脱癫痫,却治不好你的疾病。”
“如果让我的病症被我的家人知道,那我情愿自己在今天上午就因此死掉。”姬理的语气愈发强硬了,宋叁廉只得摆摆手,说“好好好,年纪不大,脾气挺倔。还好你只是个未成年的小孩,不然我肯定和你犟到底。”
姬理当然知道,宋叁廉是为了自己好,因为未成年的学生在冠亚校城附属医院的一切开销都是免掉的,但他哪里知道自己的病症一旦被她父亲知道,必定会陷其落入危险之中。
自己的母亲—于理慧,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离开父亲的。
她对母亲的印象很模糊,却又总是梦到这个和父亲一同出现的形象,也很难说梦里的那位女士,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母亲。
在姬于和姬理小的时候,她曾经听邻居家的老奶奶说过,他们的母亲是父亲的大学同学,两人在毕业后就结婚了。当时母亲也有了第一胎,可不知道是因为身体虚弱还是怎么,第一胎就流产了。自那以后,母亲的精神状态就很差。后来甚至一度离家出走,来逼迫父亲和她离婚。
在失踪了几年后,不知父亲花了多少功夫,才将母亲找回来,又结了婚。那时候母亲的状态已经好了很多。母亲怀上了哥哥。在有了哥哥之后,父亲家庭、事业双丰收,和母亲的生活也越来越惬意。同时,因为父亲升职的原因,他不得不让母亲多待在家,以来避免社会上一些仇人的威胁。
而姬理自己就是这个时间被查出来的,然而,与哥哥不同,在自己出生前后,家里可谓是灾象丛生:母亲因为怀孕,开始频繁前往医院做检查,在此期间,果然被恐怖分子盯上了。他们绑架了母亲,并以此来威胁父亲。当时父亲已经是大队长了,但他仍然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母亲救回来,自己也在这危险之中降生。打那起,母亲受了巨大的惊吓,父亲也因为牵扯家人进了案子而被停职,直到第二次与母亲离婚后才复职。
虽然父亲从未因此对兄妹俩说过什么,甚至连他们的母亲都很少提到。可老太太的话,还是将对住院和生病的恐惧,植入到了幼年的姬理心中。如果再多一点叛逆,她会把困扰自己的疾病全部归结于母亲的遗传或者家庭的特殊原因。可怜姬理却始终觉得,是自己的出生,才给父母带来如此大的灾祸。
走出回忆,姬理望着眼前的准警察,感觉就好像自己的母亲在上大学时望向年轻的父亲,一颗懵懂而炽热的心开始渐渐萌芽。
宋叁廉不知道眼前的女孩在想什么,其实他完全可以动用自己的关系网,联系到女孩的家长。但介于她的病症和家庭的关系离不开,或许擅自联系其家长只会适得其反。
“你把你的姓名和老师电话告诉我,等科莫带着医生过来,我去帮你请假。以及,额,帮你保密。”
姬理看刚刚还很倔的小伙,在听到自己的态度转变之后立刻妥协,而且又细心周到,不免心血上涌,使得脸颊绯红。
“姬理,我,刚刚都和老师联系好啦。你只需要替我保密就好”姬理的声音随着她心情的变化,也变得轻柔起来。
“谢谢你,救了我。”
看着态度好转的女孩,宋叁廉也觉得放松了下来,也是在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汗流浃背。因为原本只是来探望一下自己顺手搭救的小孩,而此时,屋子里竟出现一种自己难以想象的氛围。
“那我先走了,你好好调养。”宋叁廉可受不住这种奇怪的氛围,立刻起身告辞。姬理还想挽留,多看他两眼,却注意到他极其失落的气场,暗自发笑,知道他会为这个选择而懊恼,便不多做扭捏。
“叁廉哥,再见。”
宋叁廉哪抵得过这句话,登时脚下一软,跌了个趔趄。恰好这时候科莫带着大夫过来了,正好顺势搭住了科莫的脖子,而身子也结结实实的撞上了科莫。
“正好,我走了,科莫兄,你帮我请下假吧,我先走有事。”宋叁廉尴尬的赔笑。
科莫莫名其妙的看着宋叁廉走远,又扭头看了看大夫,无可奈何的耸了耸肩,说:“他们做警察的,事情都比较多。”而病榻上的姬理,也再压抑不住藏在花朵后的嘴角上扬。
然而,现在还没有人注意到,在姬理嗅着的花束中,还有一朵不起眼的绿色杂草,正在用自己的茎叶紧紧地裹住旁边的花苞,仿佛是贪婪的巨蟒,正在吞噬自己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