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风沙（1/1）

帷幔低垂，大殿内燃着特制的龙涎香，烟雾袅袅婷婷从香炉中升起。

原本金碧辉煌的大殿，却被垂下的帷幔遮挡了外面的光线，显得幽暗。

雕刻的栩栩如生的龙椅之上坐着一位老者，老者容貌上多有深深浅浅的皱纹，一手支着头，似在闭目小憩。

这便是胤朝的嘉元帝，前半生驰骋沙场，后半生痴迷长生。

他今年七十一岁了，可容貌却似五十出头。

绘有松鹤延年的屏风后走出一个宦官，宦官手捧一个锦盒，规规矩矩地走到嘉元帝面前跪下，打开锦盒，里面露出一枚丹药。

丹药粒小，大殿之内燃着的灯火让它泛起一丝润泽的微光。

宦官陈宣垂着头，将丹药举过头顶，呈递在嘉元帝面前，以示恭敬。

“陛下，该服药了。”他轻声说道。

嘉元帝掀起了带有皱纹的眼皮，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若换作普通之人，七十岁之际，眸中早已泛黄或浑浊，但嘉元帝不同，眸子雪亮，毫无浊色。

他抬手捏起那粒丹药，放入了口中。

吞下丹药后，嘉元帝垂下了眸子，久久不语，这让跪在地上的陈宣心里有些发慌。陈宣盯着软榻的边缘，细细想着近几日嘉元帝做了哪些事，可有烦心事或是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妥之处。

伴君如伴虎，帝王之心最难揣测。

良久，嘉元帝的声音再度传来:“陈宣，近日，我总梦到年轻时候。”

私下之时，嘉元帝不喜欢称朕。

陈宣瞬间反应过来，原来陛下是想去了年轻时候的袍泽啊。

他眸子一转，笑着道:“陛下，梦到的可是年轻时候征战沙场之事?”

嘉元帝一阵沉默，又开口道:“也不全是，有征战亦有胜仗之后，三军同贺，把酒言欢。”

陈宣不敢再接话，世人皆知，嘉元帝登上帝位后，十年间剪除异己，昔年几个征战沙场的兄弟，只剩下一个卫侯，其余病死的病死，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

嘉元帝接着说道:“那时的日子远不如今日，可觉得无比和乐。”

他说完，眸子扫过了这空荡荡的大殿，除了孤寂只剩孤寂。

他已有帝王之尊，天下臣服，于是于那巍峨的山巅处俯瞰，只剩一片浓厚的云雾再不见其他。

十岁从军沙场征战，二十五岁成了雄踞一方的节度使，三十二岁得此天下，仁治武功，恩威并施，六十岁国库充盈，夜不闭户。

他自觉帝王做到他这个份上很是圆满，于是他把仅存的一点余生来寻一枚长生不老药。

“你去把姬淮叫来。”嘉元帝眸中骤然亮了亮说道。

“陛下，您忘了，姬卫长尚且昏迷不醒呢。”陈宣有些汗涔涔的，只因姬淮此处外出执行任务归来，任务失败，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请陛下发落，因此陛下震怒，将他关入大牢，又因蛊虫发作，如今已然昏迷不醒。

陈宣双手还捧着锦盒，胳膊难免有些酸疼发抖。

嘉元帝忽然变了刚才柔和的语气，威严道:“朕说了，带姬淮来。”

陈宣心惊肉跳，忙道:“是。”

他不敢多言，退出大殿，命人将姬淮带上了殿。

姬淮仍昏迷不醒，是被人用软榻抬上殿的。

嘉元帝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姬淮，皱了眉。

“一如既往的倔。”嘉元帝心中愤愤，但又有些不忍。

陈宣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站着，观察着这位帝王脸上的神情变化。

他看出了嘉元帝的矛盾，十分善解人意地道:“陛下，姬卫长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也算是吃尽了苦头，罚也罚了，请陛下饶恕他吧。”

说着，陈宣跪下请求。

他一瞬间就给嘉元帝铺好了台阶下。

嘉元帝点了点头，吩咐了人唤来了国师。

姬淮陷入了沉沉的梦中。

梦中满是风沙，戈壁和荒山。

他们行军西域，辗转于各种小国。

风沙弥大，勘探好地形后他们在一处扎营。

他们是胤朝最坚不可破的强盾，也是大胤朝最强的铁骑。

所到之处，异国臣服。

他们常常出兵塞外，这一次他们要去震慑一个不安分的西域小国。

这次一行简单到只有几千人，但个个都是精锐，能在沙场中十进十出，而耗损无几。

营帐扎好，他在帐内看着兵书，忽然听见外面人声鼎沸，他撩开帘子，就看到这个一个修长的身影拿着长矛与另一个在比试。

两人均是训练有素，但其中一人技法更为娴熟没多久，另一人便败下阵来。

他看着热闹的袍泽们，不由露出了一个笑。

突然有人唤他前去喝酒，他抬眸看到了那些熟悉的面孔。

笑过之后，便僵在了原地。

那些面容熟悉万分，可他喉结滚动，却怎么也叫不上他们的名字。

“姬淮，愣着作甚？”一人上前推了推他，他岿然不动。

突然头开始一阵一阵地疼，他试图将这些眼圈所见一一记忆，可头开始剧烈疼痛。

他几度昏厥，又告诉自己必须醒着，不能睡去。

有人要将他从那个世界剥离开，将这些在他脑海之中抹去，但他又强行留着，一点一点拼凑。

碎碎念念，碎碎念念。

骤然他看见了一个白衣身影，走在残阳之中，高高的旌旗飘扬，随着风沙漫舞。

天地骤然成了三色，湛蓝的天，黄沙与那一个白色的身影，越行越远。

画面突转，他看见了与漫天黄沙不同的景致，无边的绿色在天光云影下，层层递进，轮廓明了。他身旁似乎站了一个人，可他怎么也看不清她的面容。

姬淮睁开了眼，知道自己又忘了许多事。

看到满是帷幔的大殿，骤然意识到自己在嘉元帝的寝宫。

他想要起身，却引起一阵疼痛晕沉。

这时一个手搭在他的肩上，示意他躺下。

他看清那是国师李冥。

李冥着白衣道袍，上绣鹤纹，挽着一根木簪，仙风道骨。

李冥道:“陛下已去后殿安寝，特赐你在此处养伤。”

姬淮很识趣道:“谢陛下，谢国师。”

李冥道:“不必，奉圣意行事而已。”

李冥此人虽为国师，却十分低调，只有陛下能够召见，其他时候甚少见他走出他的丹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