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景泰朝一年总结(1/1)
正直如于谦这般的大臣,打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自己的这位年轻皇帝为什么会对从来没有见过面的石亨有这么大的成见。其实就算是幸臣甚至就算是佞臣也不可能猜透这位皇帝陛下的心思。
奸臣也好,幸臣也罢,佞臣也许会有一个共同点。比如说,对于皇帝陛下的喜怒哀乐会去猜,而不会去管有没有道理。皇帝喜欢不喜欢就是最大的道理,再没有什么比皇帝的态度更重要了。
“皇爷,奴才请夏官暂且回府,来日再议石亨所犯之罪了。”好说歹说打发回了于谦等人,兴安了一头汗珠子。
虽然景泰朝廷没有特别显眼的大臣,但是皇爷对于谦的态度明显是不一样的。强行赐府邸不说,还强令其子任官,对其女婿半年三迁其职。甚至于在朝堂议事时称于谦女儿为姐,直呼于谦子、婿表字,这些都显示了皇爷对兵部尚书于谦的态度绝对超过了正统朝辅臣,名义上的绝对元老级顶梁柱太傅、礼部尚书胡濙。
至于为什么这次如此坚决的薄了于谦的面子,兴安也不得而知。虽然皇帝表现出来对于为石亨求请的事情非常抵触,但是可以看得出来皇爷绝对没有因此而对于谦有任何不好的看法。
“皇爷莫恼了,奴才给爷爷沏茶。”说着,兴安连忙吩咐小宦官奉上枸杞茶。天气转凉以来朱祁钰枸杞茶里的菊花少了,晚上甚至还会配上些用鹿茸、海马等物件泡的药酒。
就是这海马不好得,山东的备倭军才得了两条稍大点的船就被吩咐以出海巡哨、操练的名义出海捕海马。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折腾的,还真弄来了些干海马,不是说这都是在万丈深海里才有的吗?
奉上枸杞茶,见朱祁钰没有说话的兴致兴安就在一旁守着,半晌才问了句:“皇爷,奴才刚瞧见普王、固安公主几位正被娘娘们带着从御花园往这边过来,皇爷您看要不要换个便服?”
这一年多时间宫里人都看到了,景泰皇帝对于生儿生女没有太大的感觉。皇后汪氏二胎就是个千金,就在大家都以为皇帝陛下会不高兴时却见到朱祁钰满心欢喜地抱着哄孩子不肯撒手,当日宫里颁下来的赏赐还比杭贵妃二胎小王子时高出一截。
皇爷的二皇子朱见灏在大皇子朱见济被封了普王后才赐了王号为晟,而皇后生下二千金当场就被封了和安公主的称号。皇爷当时可说了,希望孩子一辈子和和美美,快快乐乐的。
搞不清楚朱祁钰这会是不是真恼了,最安全的办法就是把孩子带到皇爷面前。无论多么生气,只要孩子在旁边皇帝陛下都会熄了火先陪子玩一会儿,也就是这一会儿之后皇爷再来处置问题就会缓和很多了。
“算了,朕这会戾气压不下去,不要让孩子们沾上了。晚些再见吧!”皇帝陛下肯这么说,就没什么事情了。
“奴才适才送大司马时,大司马似有些恼了。让奴才一定奏禀皇爷,石亨虽有大过,不急于一时重惩……”话没说完,兴安小心的观察着朱祁钰的脸色变化情况。
“不用管他,先让三司会审议一议石亨无令退回辽东之事再论其他。”王通的事情如果还是发生在二十几年前人们印象淡了,那才一年前瓦剌马军三万余突入辽东境内,攻破驿堡、屯庄八十多处,掳走官员、军士、旗兵和男女百姓共一万三千二百八十余人,马匹六千多匹,牛羊两万多头,盔甲两千余副。
当时虽然是景泰皇帝登基前发生的事情,朱祁钰也是在充分考虑了战时需要镇守高级军官的情况下才隐忍不发,只是言语申斥了提督辽东军务的左都御史王翱和总后官都督曹义、镇守太监亦失哈几人的罪责。
局势稳定后,王翱因功过相抵被放过,曹义被批头盖脸一通臭骂罚了俸,警告如有再犯直接夺职加倍议罪。
镇守太监好一点,毕竟是皇室奴才,上一个万全卫镇守的奉御阮葵被三司议了罪仅仅被打发到琼州岛种菜去了。亦失哈也不过就是给狠狠抽了二十鞭子而已,当场大小便失禁,那股味哟~
有前车之鉴,石亨还敢放弃大宁,无论是对是错朱祁钰都不会轻易放过。何况还明明知道这是个反骨仔呢!
“兴伴伴,你也觉得该放过石亨吗?”如果兴安敢说是,朱祁钰不介意直接把兴安以妄议朝政为由头给弄死。
不知道是感受到了朱祁钰的恶意还是有了王振的榜样效应,兴安连忙表示不敢违反祖制,只愿意做皇帝的传声筒而已。
“奴才就是个奴才,不懂这么许多的。”
“说不懂朝政就假了,我记得兴伴伴往年八、九月间就曾上奏造功赏牌奖赏官军呢,原话怎么说的?”正统十四年九月,也先领军南下时兴安曾以司礼监提督太监的身份随侍左右,就政事问题提了不少自己的想法。
“造功赏牌,分奇功、头功、齐力三等,以文臣主之。凡战挺身先行,突入阵中斩将夺旗者,与奇功牌;生擒达贼,或斩首一级者,皆与头功牌;其余虽无前功而被伤者,与齐力牌。贼平,视此论赏。”兴安的记忆力不错,至少自己曾经的主意自己记得很清楚。
“奴才那是自以为是了,在皇爷面前都不足一提。”当时的提议朱祁钰没有采纳,或者说做了极大的修改后颁布实施了,要说兴安也是有提议之功的。
“这话就不对了,当时虽然不是按你的主意颁行,但也是提醒了我,还是有功劳的。这太祖说的不许内宫干政,碑都不见了,那会你说这话也算不上违禁,不用自谦。”
皇帝陛下是说之前说的不计较,没说之后的不计较,这点兴安还是听得很明白的。既然皇帝说了,自然就要照办,兴安哪里还敢议论石亨的事情。
“兴伴伴,朕即位也有一年余了,说说,觉得咱有哪些得失?”
“皇爷……”兴安第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跪下,然后趴好了开始嚎丧。皇帝干了一年了,觉得咱这皇帝当得怎么样?这话是能接茬的吗?
如果朱祁镇还是太上皇帝,这话两兄弟喝多了胡扯两句也许还行,其他人不行。身为皇室的奴才,更是万万不行的。
皇帝就是皇帝,做成再垃圾也是一个垃圾一样的皇帝。就好像说企业里老板说了算,做再差人家也是老板。受不了,看不惯可以走人就是了。
封建时代没那么多可选择的余地,所以才有了忠臣死谏昏君的故事。至于皇室奴才对皇帝有什么不满的,憋着!臣子死谏至少有留一段佳话留世,宦官死谏嘛——又是一个死太监!
“皇爷啊~您要是不问,奴才这辈子都不敢说,这话得烂在奴才肚子里了。奴才替大明不值啊~”做奴才想要活得久,还要活得滋润,可不就是会溜须拍马的,一定是要脑子灵光,要转得快才行。
嚎了那声出去只是拖下时间而已,缓解一下皇帝的追问时间。兴安趴下后一滴眼泪没流,眼珠子骨溜溜一转瞬间就已经想好了对策。
“皇才替大明不值,替列祖列宗不值呀!先皇选错了继承人,如果是皇爷您早早承了大统,大明朝哪有王振那厮作威作福祸害大明的道理?又哪里有土木堡一役如此折损国威?说到底,实在是先皇择统不明,这才造成了大明朝五十万精锐尽失,更有权宦王振把持朝政,祸乱法纪十载,无数忠贞臣子为其所害呀~皇爷!”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对,又好像全是屁话。朱瞻基很早的时候就抱着朱祁镇召见百官了,只比朱祁镇小一岁的朱祁钰那会还缩在宫外面被母亲吴氏护在身后躲着不敢见人,更别说被朱瞻基抱着见百官了。
如果朱瞻基泉下有知,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自己怕是又能重新气活过来。当年那个在群臣面前被问到“能不能当好皇帝治理国家”被寄予厚望的儿子如今被弄在和尚庙里鼓捣生孩子去了,而那个曾经被藏在身后不敢拿出来见人的孽种反而高高在上对着群臣指点江山。
江山还是那个江山,皇室还是那个皇室,只是坐在皇座上的那个人换了而已。
“皇爷莫以为奴才只是奉承话,这大明朝廷里里外外谁不知道,谁又不说皇爷圣明无双。若非皇爷,莫说是如今谋划达贼,只怕连宗庙都保不住了…呜呜呜……”
对于兴安哭到这么悲切的模样,朱祁钰是不信的。作为交趾人,国破被俘后净身送进宫里来的宦官,不像中行说一样恨朝廷,不像王振一样擅权又不像金英一样贪财,为了个什么呢?
还能为了什么,或许只是单纯的怕死而已。如果瓦剌真的攻进北京城恢复大都,只怕兴安会第一时间与喜宁一样俯首做奴才的。
“初时太后立太子,命皇爷监国临朝时,皇爷不计名份临危受命,挽狂澜于既倒之势支撑朝局。”兴安这是在给孙太后上眼药呢,朱祁钰听了后这么想。
“受群臣奏请,京师百姓叩阙,太后上禀天地、祖宗,下告百姓人民,立皇爷承袭大统。皇爷更是料敌如神助,轻松布局边塞各镇。官吏百姓,人人奏事进言,朝廷皆择善采纳。如今回望往年之事,幸得皇爷料事如神早作布局,方有紫荆、居庸两关大捷……”兴安曾经有意无意放出消息说朱祁钰夜梦神人授计,又或者是太祖太宗于夜入梦指点江山。
对于这些荒谬的言论朝臣们信不信都不重要,反正老百姓们都信了。京师内外早就在传说朱祁钰才是真龙天子,而伪龙朱祁镇作为一头化龙恶蛟趁着宣德帝弥留之际使了妖法这才得了皇位的。
既然是使了妖法才得了皇位的恶蛟,自然是有恶神相助奉了差使下凡来当皇帝的。什么上天斗法,神魔各显神通,恶蛟化为龙子朱祁镇就是要败了朱明气运等等传言满天乱飞。
最离谱的是,居然有地方传出来是洪熙爷曾经派去域外寻找助性药物的人骚扰了某位上神,侮辱了上神的侍女这才被降下厄运给大明,目的就是上神要出这一口恶气……
“皇爷惩治权阉王贼奸党,肃清达贼细作,整肃军纪,严惩失职官吏,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不令百官称颂,哪次不受人民敬仰……大明得皇爷承统实乃百姓之福,万民之福。”
“哦?朕怎么不觉得所作所为有这么好?”朱祁钰多少还是自谦了一下,没有毫不客气的全盘都受了。
“皇爷怎么就当不得人民敬仰百官称颂了,奴才自永乐朝入宫,一共伺候了五朝。”论资历金英和兴安都比王振强很多,但是区居王振之下的原因可能与交趾人的身份反而没有什么关系。
王振自宫后托人走门路进宫时年岁已经大了,自己也是读过几年书的。相比较金英、兴安自幼净身入宫,在一个小圈子里长大,心眼可能还真比不上在外面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流氓!
一个有家有产的读书人,愣生生作死成了无房无地的流氓,最后不得不自己下狠手入了宫求活路,可见王振当时的心性。
“奴才伺候了几朝,见皇爷您杀伐果断如永乐爷,御下宽仁如洪熙爷,适才用人如宣德爷,更有才学渊搏胜历代皇爷。如内阁、六部并文武百官所奏诸请,但得皇爷所批岂有不胜过群臣百倍者?”这个马匹拍得有些过了。
代差摆在这里,几百年的知识差异让朱祁钰对于这些“先人们”的想法自然是嗤之以鼻的,但是群臣们提到的问题是实实在在提醒朱祁钰关注问题并解决问题的。
不得不说,有很多建议在这个时代来说已经非常人所能涉及了,是超过常人思想的妙计。只不过因为知识代差实在太大,所以群臣的奏请最终只是给朱祁钰提醒了问题而已,解决问题的方案跟朱祁钰的决定相比就显得很幼稚了。
说到整肃军纪,朱祁钰下手是真狠。临阵脱逃和违法乱纪者,在正统朝可以托人找关系,又或者因为战事得以有机会戴罪立功而官复原职甚至得到升迁,可在景泰朝除了在大同战事中只身得脱的右参将石亨得了机会之外,其他武官估计这辈子不出意外就要在事官上终老了。
正统朝对中、低级的武官下死手,景泰朝对于赤城堡指挥郑谦、徐福,雕口干堡指挥姚媗,紫荆关都指挥佥事左能,万全都司指挥合法事黄宁、奉御阮葵这些小官吏没客气。
正统朝对高官多是吓唬吓唬而已,景泰朝直接把镇远侯顾兴祖、忻城伯赵荣、广宁侯刘安这几位高层给撸了个干净。本以为还能有机会借着瓦剌扣边起复,结果只等来了被罗通当狗呼唤而已,现在还在边关做个旗官而已。
“皇爷升赏得人,抚恤亡故,安抚逃回官军更是稳定军心,官军上下无不敬服。奴才还记得皇爷以监国之职行文天下‘迩者大驾亲征胡虏,不意被留贼庭,究其所由,皆由主事者得其才,所以赏罚不当,运谋不得其人,所以号令不严,勇敢之士莫用其才,忠正之士莫展其志,致有此失!于尔何罪?乐等即将所领 官军回到京者一一开报,以凭给赏,果有阵亡及被伤成残疾者,令北男子侄袭替,其无伤者仍旧操练,每人再给赏银二两、布二匹。’如此气概,方能定下官军上下惊疑不定之心呀!”
好像,朝廷这个文就是兴安拟的。朱祁钰有些无语了,这算不算变着法子指着孩子聪明夸自己会生似的。呸呸,这个比方不恰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