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十二天,罗阿森(下)(1/1)
那是一个纸条,应该是她今天来上班的路上晓晓塞到自己衣服里的。
她打开纸条,上面写着“洗澡去不?12点厕所见。”
果然是她,不过晓晓想要干什么?她说了电话卡的钱可以拿到卡后一个月再给,应该不是着急要钱,更何况洗澡还要花钱,没必要这么麻烦。
张密看时间还早,现在估计才10点左右。于是她又回办公室了,她今天有好多事要做。
她拿了些空白的A4纸和笔,走到了原来的工位附近,她想要去找几个人聊一聊。不仅包括这些人做业绩的情况、目前遇到的问题,还有这些人的来历、做诈骗的时间。
掌握了这些人的信息,不仅能帮助张密寻找逃走的门路,更能帮陶警官了解园区的情况。
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好多人都非常忙碌,但是还有几个人在轻松闲聊。这种人要不就是晓晓那种早早做好业绩没有压力的,要不就是罗森那种咸鱼躺平的。是非常好的观察材料。
于是她开始搭话:“你好,我是技术团队的小张。老刘让我问问大家有没有对技术团队的建议,想和你聊聊方便不?”
有人爽快答应了,当然也有人拒绝。
她分别把对方名字记下来,开始了聊天。
在聊天中,她问了对方籍贯、怎么来缅甸的,以及曾经去过几个园区,不同的园区的业绩标准如何。最后,她重点询问目前的业绩是多少,以及目前有什么困难。
不出意外,对方开始抱怨业绩标准的严苛,以及对老刘在月底忽然宣布提高业绩标准的不满。
张密夹在中间处境比较尴尬,于是她转移话题问对方目前用过哪些套路,这些套路的成功率如何。最后,张密位了赢得对方的信任,开始讲述自己用过的套路,并推荐对方下个月可以试试。
就这么聊过了两个人,张密已经感觉到好累。她意识到这里的人既可恨又可悲。
她采访的都是已经做了十几万业绩的人,他们几乎没有压力,因为他们已经做了5年以上的诈骗了,各种套路驾轻就熟,就算被对方指出破绽也能马上找补。言谈之间,他们对自己高明的骗术洋洋自得,认为受骗的人都是傻子,哪怕被骗的是大学教授。
可是就算业绩做了那么多,他们每个月到手也不过几千块,去掉每月消费的,就只能攒几千块,在国内,哪怕随便找个工作都比这赚的多,还更加自由。
他们从年轻人变成中年,张密原本以为他们会非常思念家乡,结果他们遇到家乡之类的话题根本不愿交谈,他们自知绝无回家的可能,家人说不定深恨自己,再说如果回去他们也无法融入社会更找不到除了诈骗以外的工作。
园区有高高的围墙,他们也在自己心里筑起了高高的围墙,不愿去想回家的事。
回国后面对的刑罚也已经令他们无法回头。
张密又感到熟悉的脆弱,她想要流泪,为着这园区里行尸走肉的几千人。可是她意识到,她不能沉溺于这种伤感和脆弱,此时,张密更应该做的是,先救自己的精神,再救自己的肉身。
她回到办公室,休息了一会,忽然想到12点晓晓还要找她,现在已经12:10了,于是赶忙到厕所。
晓晓正在等她,两人就像逃课的少女一样去了红楼洗澡。到了二楼,张密又看了一眼小门旁边的围墙,目光越过围墙,张密仍能看到一排军警在站岗。
她问晓晓:“王朵真是逃跑失败吗?会不会是她逃跑成功了,老刘和霞姐为了稳住其他人说了谎?”
晓晓撇撇嘴,她说:“不知道,谁都没有再见到过她。她之前和张白行他们走的很近,跟他们学了黑社会的路子。她业绩做的不好,曾经抢过女孩们的钱,大家都对她敬而远之。所以当我们知道她逃跑后也没什么人再提到她。”
她看向张密:“怎么忽然想起她了?”
张密抬了抬下巴,示意晓晓看小门,她说:“有人说她是从这个小门跑的。可是她从小门跑了之后,遇到这么一排军警,你说他们会不会再把她抓了?”
晓晓说:“那是木童将军的兵,他是这里几大军阀之一。我记得从我来时,就有这么些人在这站岗,应该是老板和他们达成的协议。如果王朵从小门跑出去,十有八九会被他们抓住送还给老刘他们处理。”
张密的心往下沉,她说:“张白行收了我一个朋友的钱,准备帮他从这个小门逃跑。”
晓晓说:“张白行啊,正常。他是咱们园区一霸,放高利贷、兑换货币抽水、收钱打人、甚至有人说他卖毒。他的靠山是老刘,他赚的钱定期给老刘上贡。不过,逃跑的事老刘应该不知道,不然行走的30万跑了那不纯损失吗。哦,说不定,军警把王朵抓回来,老刘是让张白行处理的,所以他完全不害怕被老刘发现协助他人逃跑。”
张密意外,她猜测过张白行的靠山,无非是像晓晓一样有个老板亲戚。但是,竟然是老刘。也对,反正明面上,老刘收割一波大家的诈骗业绩,暗地里,还能再在私下交易中收割一波。
园区里的人又哪会想到,进是陷阱,退也是陷阱呢。
这么说,张白行可谓是无恶不作,即收了帮人逃跑的钱,又布下陷阱等着他们跳进来,亲手扼杀他们逃跑的希望。反社会人格也不过如此了。
张密没有见过张白行,但是她想,自己迟早会见的。她开始思考怎么对付这种人,打算等会回办公室把这个消息告诉罗森。
晓晓带她走进浴室,这是又要和张密说点什么的标志。张密闻弦歌知雅意,放任自己沉浸在汩汩的热水中,这是好久没有过的美好体验了。
晓晓说明了她的意图,她说:“你想逃跑吗?”
张密已经完全不怕这种试探了,她坦然回答:“谁不想呢?想又怎么样?不想又怎么样?”
晓晓见她已经褪去之前的怯弱,也微笑起来,她说:“张白行不靠谱,有人靠谱啊。”
张密问:“谁?”
晓晓说:“我和……”
张密追问:“和谁……”
晓晓说:“和你。”
张密惊讶:“我?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晓晓微笑:“在这里,我们能信任的人只有自己,因此,你想逃跑,自己把逃跑这门生意做起来,等生意模式成熟后,其中的风险你都了如指掌,到时再安排自己逃跑,这不是最好的办法吗?”
张密被晓晓天马行空的脑洞所折服,可是,她转念一想,晓晓说的非常有道理,可以说,非常吸引人。可是……
张密提出了自己的疑虑:“可是只有我和你,咱们没有门路啊,至少得有个小全那样的能进来出去的本地人吧?”
晓晓嗤笑:“没有人就不做了?张白行他们是怎么做的你知道么?他们安排四五个人在门口打架,另外一个人叫保安去制止,要逃跑的人就趁乱跑出去,他们有本地人帮吗?没有!
小张,你要记住,从来不是你拥有什么才能做什么,而是你想做什么才能做什么。
本地人,你也说了,那就把小全也拉进来啊。”
张密似乎被震住了,她还在回味晓晓的话:“从来不是你拥有什么才能做什么,而是你想做什么才能做什么。”
她意识到这句话似乎解决了她一直以来的困惑,把她从一个恐惧做成的茧中拽了出来。
是的,张密作为一个生在阳光中长在红旗下的女大学生,面对突来的人生变故,她被吓到乖乖遵从这里的规则。但是,在这极恶地狱里,乖顺能带来什么?只有痛苦和匮乏。
所以,与其顺从规则,不如改写规则。与其乖顺,不如反抗。至少,乖顺只能不断削弱自己,而反抗却能渐渐壮大自己。
以张密自己的经历来说,她之前乖乖做业绩,乖乖听老刘的进技术团队,面对的还不是有病无药,有饥无饭的困境吗?说不定,在老刘把她当成人肉电池榨干之前,哪天的一个急病或者长期的营养不良就会要了她的命。
可是自从她提议提高技术团队的能效,她不做业绩也有钱,她不帮别人自有人来巴结。
这不就是反抗后得到的奖赏吗?
是的,晓晓的这句话是对的。
振聋发聩的一句话,终于让张密找到了希望。
她按捺住激荡的心神,反问晓晓:“你的话没错,可是你自己也能干,为什么找我合作呢?你有老板的弟弟、你也能利用连心联系上小全,以利诱之。”
晓晓回答:“是的,可是我缺少老刘那边的消息。而你,不仅是我的室友,更是老刘寄予了希望的人。你对他有影响力,就能帮我。”
张密思考了一会,说:“好,分工的话,因为我现在需要努力干活取得老刘的信任,他叫我每周给他和小方汇报,所以恐怕早期我没有多少时间花在这上面,你要是有什么打听老刘动向的需要,我可以去打探。定价什么的完全看你,分成你七我三,怎么样?”
晓晓看张密这么爽快,也立即答应。
两人商量好之后各自享受,到了洗完澡吹头发的时候,晓晓问张密:“你知道小方什么来历吗?”
张密说:“不清楚,我先去接触下。不过我估计,她是空降来的,老刘应该很防备她,只是因为是老板派来的所以只好做做样子。”
晓晓没再说什么。
洗完澡,吹干了头发,外面已经是艳阳高照。缅甸的酷夏就要来临,空气里已经有了雨季的潮湿气息。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大楼。张密回到办公室写了张纸条给罗森:“ZBH不可信,暂缓。”
在罗森疑惑的眼神中,她带上纸笔又去找人访谈了。
到了下班铃响,她带着纸笔和满身的疲惫回到了办公室。看到罗森正在等她,她把晓晓说的话转达给罗森。
并给罗森画了大饼:“你再等等,我有靠谱渠道。”
没等罗森回复什么,她就着急回寝室睡觉了,今天就摸鱼了两小时去洗澡,好困好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