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九十一年矣（1/1）

无厌海的海水确实是白色的，却不是像雪一样的，而是一点透明的像玻璃一样的白。

能从海里清楚的看见天空，一样的日升月落，白昼分明。

如今正值夜间，可有无数散发着亮光的明珠照明，此间一点儿也不昏聩相反还有些朦朦胧胧的温和意味。

像是一场梦境一样。

巨大的冰晶球铺陈在阶梯两侧，他站在阶梯上，冰晶就如实倒映出了他此刻的模样来。

真的看不出一点人类的样子了。

鲛化以后的他一进入无厌海就化成了人身鱼尾，银白色的鱼尾，额前长出了灰中透白的短角，眼下长出了蓝白的纹路像是破碎的青花瓷器。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副样子有多特别，以至于他进入无厌海不到三日就有手持刀剑的侍卫将他带来了这里。

也不知这是个什么地方。

他到无厌海，认识的第一个灵族是一条红色的鱼，口吐人言，一见到他就围着他转啊转，问他是不是从海外来的。

洛长夜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更不知道她有什么目的就没准备理会，但是她又缠上来问他，是不是要去鲛人族。

洛长夜照旧没有理会，甩开她后远远的游走到了一处还算僻静的地方落脚。

偶尔有成群结队的化了人形的卫兵持着长枪巡视路过。

不知道为什么他粗略一扫就能看出他们的原形是什么。

他当时是想休养几天再出发去鲛人一族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第三天的时候就被带到了这里。

今天是他被“请”到这的第二天，如果还没有谁来见他的话，洛长夜觉得自己应该要主动出击了。

他来这也不是为了玩的，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耽搁。

珠光扫玉台，影影绰绰，不多时那雕砌得高高的石门忽然开了。

洛长夜打眼一瞧便看见了一个发白如满霜的男人走了进来，他虽白发容颜却不老。

最奇怪的是洛长夜发现自己看不出他的原形是什么。

洛长夜的眼神并不避讳，反而还有些直勾勾的意味，眼看男人越走越近，洛长夜不由问道“你是谁？”

“……你回无厌海，却不知我是谁，你母亲呢？”

他明明站在阶梯之下矮了洛长夜大半截，可气势不怒自威，眉毛微微下压让人分辨不出喜怒来。

回？

用的不是来无厌海，而是用的回无厌海，这说明这家伙是认可他到无厌海来的。

还提到母亲，这家伙必定是认出他来了。

母亲手记上记着的知道她在人族诞下孩儿的只有……母亲的父亲，也就是他的外祖父。

母亲曾传过无数讯息回无厌海，但是无一回音。

如果这家伙真是外祖父的话，那说明母亲那些讯息根本没有石沉大海，被接收了只是没有回而已。

真是荒谬。

洛长夜垂下了眼帘遮住了自己此刻并不友善的眼神，又垂了些头透出一点被问到伤心处的样子来，喃喃答道：“母亲她……已经去世九十一年了。”

是的，九十一年了。

想来时间也是这样的快，这样匆匆不回头。

九十一年不是九十一天，他已经在这个没有母亲的世界独自生活了九十一年。

此话一出便如平地砸下一颗惊雷，炸得眼前男人几乎站都站不太稳当了，他原本还神采奕奕的面庞一下就如被抽水般萎缩了下去，眼尾之际都好像平添了些细纹。

手记上写，父亲一生铁血，骄傲如斯。

母亲眼里的外祖父是高傲的，是值得人顶礼膜拜的，所以她余生都在为自己的意气出走所歉意，为自己辜负外祖父的苦心教养而痛苦。

可即便是再巍峨一座山，听闻唯一孩儿的死讯也该轰然一响吧。

“澜儿她……是怎么没的。”

男人红了眼睛，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洛长夜见眼前情形其实是想笑的，并不是男人的悲伤不真切，反而是他的悲伤太浓郁了，浓郁到洛长夜好像都闻见苦味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但凡母亲那百余讯息，他回一条，母亲也不至于后来落得个囚禁至死的地步。

至于男人的问题，洛长夜轻描淡写的用四个字就带过了：“抑郁而终。”

绝口不提，母亲那些年的以泪洗面，浑噩度日。

母亲的苦难，他一个人知道就好了。

“怎么可能？！”闫吕根本不愿相信他的女儿会抑郁而终，他的澜儿是比日月还要耀眼的存在，怎么可能抑郁而终。

可眼前这个后生长得和澜儿实在是太像了，甚至连脸庞上的灵纹都如出一辙。

他就是澜儿曾在信中提过的孩子，是他澜儿的血脉。

洛长夜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应和眼前这个自己外祖父的震怒情绪，可是他张不开嘴，也扯动不了一点面部肌肉来做出合适的表情。

只能这么冷漠的看着，看着这场迟到了快百年的悲恸。

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这外祖父为他母亲计过的深远就是嫁给龙主之子为妻。

雷霆手段下母亲毅然出走，如此才在无厌海边遇上了此生的劫难。

活着的，不过痛哭一场。

而他的母亲，是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其实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如果一定要论一样留住他的东西的话。

那一定是恨。

是缠绕他魂体，让他一直如受地狱业火灼烧的恨。

大约是打击过重，闫吕留下一句：“你安心住着，若有事就遣侍从来告诉我。”就步履蹒跚的离开了。

悔恨，愧疚，思念……

这些肯定想像疯长的水草一样折磨着他这位外祖父的心。

一想到这里洛长夜就有些期待。

不知道这些情绪有多少能转化成对他的助力呢，毕竟他现在是母亲唯一的血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