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谁道无心便容与，亦同翻覆小人心（1/1）
方多病找到李莲花的时候，李莲花正在一个人拿着铁锹挖土。
“李……”方多病准备叫李莲花，但看到李莲花的神情，还是把准备说的话咽了下去。
他也去找了一把铁锹，加入了挖土的队列。
两人沉默地掘土寻尸。
李莲花此刻内心很复杂，他找了师兄的尸骨十年，这十年他日日夜夜都在想，如果当时他没有和师兄吵架，是不是师兄就不会独自离开四顾门，是不是就不会被金鸳盟的人围攻而死。
他无时无刻不在自责。
他想起小时候师兄把唯一的食物让给他，想起在师门两人一起学武的点点滴滴，想起他和师兄两人一起创立四顾门，约定一起匡扶天下，想起师兄送他的十八岁生辰礼——刎颈……
他和师兄的过往像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中闪过。
越加让他心绪不宁。
方多病能很清楚地感觉到，随着他们越挖越深，李莲花周身萦绕的悲伤就越浓。
他虽然不知道李莲花和他舅舅单孤刀到底是什么关系，但他知道，他们的关系绝对很好。
他和李莲花相处了这么久，从来没见过李莲花如此情绪外露。
不管什么时候，李莲花一直是沉稳的，冷静的，哪怕是灵山识童案时差点被人杀了，他也是冷静自持的。
李莲花好像一尊佛，悲悯众生，泰然自若，心性自成。
而现在，李莲花更像一个普通人，有了脆弱，有了弱点。
“砰 ”
方多病思绪万千，一个没注意，一铲子下去挖到了木板，“挖到棺木了。”
两人开始顺着棺椁边缘下铲。
季轻舟就在不远处，刚好可以看到两人的动作。
见他们挖到棺椁了，他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李莲花真相。
他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李莲花真相的，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难道直接说，那岂不是太伤人了。
十年，那是什么概念？
一个人一生有几个十年？
十年来自责于心，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了江湖外。
十年来无数次处于生死边缘，被碧茶之毒荼毒。
十年来放逐自己，从未回过四顾门，最后故人相见不相识，放手红颜另嫁。
十年来处处全是颂他声，走遍市井却无人问。
十年来剑犹在，人难回。
李相夷的十年，是天之骄子跌落尘埃的十年；是再也回不去年少江湖的十年……
那十年太沉重了，太苦了。
明明是一个爱吃糖的人，却吃了十年的苦。
让人怎么忍心告诉他，那十年苦楚，只是来自于一场精心的算计，一场亲近之人的算计。
想到这些，季轻舟眉宇间戾气尽显，“单孤刀。”
提起这个名字他都忍不住想拔刀，就是这么一个小人，让江湖第一的李相夷跌落神坛受了十年的苦。
让李相夷的这十年成了一个笑话。
甚至外甥还真的找了他十年。
单孤刀他是怎么敢的？
要是让外甥知道这十年的坚持只是……
季轻舟都不忍心继续往下想。
真相对李莲花太残忍了，季轻舟还没组织好语言，怎么才能不让外甥伤心又能告诉对方真相呢？
另一边，李莲花和方多病两人已经把单孤刀的尸体挖出来了。
看着躺在棺椁里那个熟悉的面孔，李莲花心都滞了一拍。
哪怕早知道师兄已经死了，但再次看到师兄的尸骨，还是心绪难平。
方多病看着棺椁中的尸骨，也是心绪复杂，虽然他和这个舅舅相处的时间并不长，但也是真正把对方当做亲人的。
现在看到对方躺在棺椁里，还是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李莲花，你冷静一下。”季轻舟还是出现在了两人身边，哪怕再怎么不忍心，也还是打算说出真相，“你仔细看看，他真的是你要找的人吗？”
长痛不如短痛，早晚是要知道的。
伤口想要愈合，总要先把腐肉剜去的，虽然痛，但只有剜去腐肉后，伤口才会痊愈。
单孤刀现在就是李莲花伤口上的腐肉，总要剜去的。
李莲花知道季轻舟不是那种会无的放矢的人，他收拾好情绪，恢复了平时的冷静自持开始验尸。
过了没多久，验尸的结果就出来了。
“真的不是。”李莲花退后一步，眼底情绪几经变化。
“什么不是？你从哪儿看出来的？”方多病实在是被搞糊涂了，怎么一会儿是一会儿不是的。
“单孤刀当年破阵时被剪簇震断了半根指骨，但这具尸骨的小指是被平平斩断的，而且他身上的护甲不是天外陨铁所制，是假的。”
李莲花说着验尸得出的结果时平静地吓人，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无心槐，假护甲 ，替死鬼……
师兄啊师兄，关于你的死，我好像越来越看不清了。
真相到底是怎么样的。
李莲花深吸一口气，接受不能般闭上了眼。
趁着李莲花闭眼的机会，季轻舟果断出手把人打晕了。
“你干嘛？”方多病被季轻舟的动作惊得不轻，要不是知道季轻舟对李莲花没有恶意，他剑都拔出来了。
季轻舟没有回答，自顾自地把失去意识的李莲花抱了起来离开。
“阿舟…”方多病看了看棺椁尸骨，又看了看被抱走的李莲花，还是跟上了季轻舟。
季轻舟把李莲花抱到一间房间的床上躺下，从识海里拿出了一个香炉，点燃了熏香。
他不知道怎么告诉李莲花真相，只能让他自己去看看了。
常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那就让李莲花以旁观者的角度去看看真相吧。
季轻舟点的香叫“问心，”是修真界的人渡心魔时的必备，闻香者进入梦境，会在梦境中接触到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欲望，也就是心魔。
但同样，闻香者也可以真正地了解到自己的内心，从自己心中找到一切问题的答案，一切心魔的“解药”。
就让李莲花去问问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李相夷吧。
去问问曾经的自己，是否后悔过。
去看看曾经的自己做出一些决定时内心究竟是怎么想的。
去找回自己丢掉的东西。
初心也好，意气也罢，人总归是要靠自渡才能走出来的。
有些事只有自己能了结，有些人也只能自己救。
就比如曾经的自己。
死在十年前东海之上的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李相夷。
方多病进屋时，就看到季轻舟坐在床边，神情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阿舟，你这是？”
“哦，忘了还有一个，”季轻舟听到方多病的声音回过神来，“你也一样。”
说完方多病都没看清季轻舟是怎么出手的，他就失去了意识。
“完了，两个都栽了，希望阿飞靠谱点能救下我和李莲花。”
这是方多病失去意识前最后的想法。
季轻舟也把方多病弄到了床上，反正床上躺两个人绰绰有余，不过对方多病，他的动作就没那么小心了。
他记得方多病后来因为一些事差点和外甥决裂。
那就一起让他去看看吧，看看李相夷是怎么一个人，李莲花又是怎样的人。
让他去了解一下李莲花的曾经，去看看那十年的苦楚，防止以后方多病还会无意间戳到李莲花的伤口。
未经他人苦，所以会劝他人善。
若是经人苦，他不信方多病还会不理解李莲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