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言归正传（1/1）
意识中流离的能仁塔幻境总是这样风和日丽，四周密集的树木生长出枝叶在青石板上投射出细碎的林荫。
它们将这片空间包围，让人琢磨不透林荫深处究竟会存在怎样的风景。
而那座塔，就静静的矗立在这片不大的空间中央，像是无言的巨人。
有些暗淡的红漆木廊、被铺上落叶和苔藓的琉璃瓦、斑驳泛黄的白墙让这座建筑像是要与周围的自然环境融为一体。
只有当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拂过这片小小的空间，飞檐下的铜铃摇摆发出夹杂着铜锈摩擦的声响时，才会让人猛然想起，这里的建筑本不属于自然的造物，但此时它与周遭却又是那么浑然一体，让人心生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它本来并不是自然的一部分，但现在如果将它移除，反而会让此处变得不协调起来。
所以不是这塔这园林改造了树林，而是树林最终同化了僵硬的建筑。
木廊将宝塔环绕一周，而后向外延伸，最终来到一片青绿色的池塘，厚重的水生植物覆盖其上，如果不仔细辨别只会将它看作是平整的绿茵。
池塘上方，我的面前，漂浮着一颗脑袋大小的玻璃球，映照着四周的景象，扭曲着从上方垂下的光绦。
我紧闭双目，心念一动，缓慢的操控着体内灵力流通全身，与炁那种暖流不同的是，这感觉就像是一股清流淌过五脏六腑，最后汇集在手掌之上，缓缓传递到玻璃球的表面。
说是玻璃球，其实我现在也差不多明白了，这其实就是我灵力在现实中投射出的投影。
随着我的操控，玻璃球变得像是水流一样轻盈无形，环绕在我的身旁不断旋转。
“试着将它凝聚成剑。”流离的声音响起。
我脑海中浮现出剑的形状，那团透明的玻璃便开始凝聚，逐渐成形——
再睁开眼，我感受着手中的分量，打量着我捏造出来的……剑。
我的心中顿时一沉，脸上挂上了几条黑线。
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一根玻璃棍子，表面平滑规整比刚开始好了不少，但是却唯独少了锋芒。
它，十分的圆润，根本不像是能伤人的样子。
“呵呵，看来还是球和盾适合你。”流离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手摇折扇，调侃道。
“我不明白……”
“初学者嘛，你的道行还不够。”流离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还是懒洋洋的。
“想要让灵质变得轻薄或者尖锐，往往需要日积月累的练习和打磨，才能拥有这种细致入微的操控力。”他说，“我曾经，见过可以将灵力转化为金属的妖怪，他可以让一块铁变成头发丝般粗细，进而割掉别人的脑袋……”
我听得有些不寒而栗。
“不过你也别灰心，如果只是防御的话，盾就够了。”
“可我的盾是玻璃做的，看上去可不怎么牢固啊。”
“谁说的？盾是否牢固，取决于你的意志是否坚定以及是否可以做到源源不断的灵力输出。”
我听得有些云里雾里，流离看我似乎没有明白，起身朝我这边走来。
“你……你想干嘛？”
“把盾举起来。”他只是淡淡的说道。
我有些紧张的召唤出玻璃盾来，让它悬浮在我和流离之间。
只见流离没有说话，只是举起手来用大拇指抵住了自己的中指，随后对准了我的盾。
弹指之间，我忽然感到一股巨力打在盾牌上通过灵力向我传输而来，我则是立马用意念抵挡，最终成功撑住没有让盾牌碎裂。
“你看。”流离微微一笑，用手指着我的盾。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发现那透明的盾牌表面出现了像是蛛网一样的白色裂纹。
还没等我发话，他便率先开口道：“现在，继续注入灵力。”
我没说话，只是瞥了他一眼，便照他说的将灵力灌入盾牌。
而神奇的是，那几道裂纹正像是时空倒流一样飞速变淡，随后彻底消失不见。
原来如此，我一拍脑袋，只要我可以一直灌注灵力，弥补的速度和量大过攻击所造成的损伤，理论上我的盾就是永远也不会破损的！
但随后我也飞快地冷静下来，刚刚那流离只是一个脑瓜崩便让我好一番招架，要是遇上了强力的对手我又该怎么办呢？我还能平静稳定的输送灵力嘛？
“就像我说的，你还只是个初学者，没必要杞人忧天，想必你也累了。”流离一招手，便转身就要离去，我知道，每当他要离开的时候，我也会从幻境中脱离，回到现实中去，然后一觉睡到天亮。
但是今天不行，我的心中还藏着一个问题。
“等等，流离。”我叫住了他。
“嗯？怎么啦？你明天不是还要决斗吗，也好该休息了，不过你放心……”
“不，不是这件事，我知道你明天会附我的身，我也同意。不过，我想说的不是这件事。”
他彻底站住了，停在原地平静的等待着我发问。
“流离，你是个妖怪吧?"
“是啊，我是最后一只流离。”
“那你有害过人吗？”
他的表情一顿，似乎是在回忆，而我的心却紧张起来，我怕他会像平常一样若无其事的说出——
“应该……没有吧？”他嘟了嘟嘴，“我活着还是很安分的，况且身为正人君子，当是应怀有广大胸怀，我一向不擅长与他人结仇。”
听到这话，我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有别的妖怪像你一样不想害人吗？”
这时候他却没有一点犹豫，斩钉截铁道：
“当然有，多的很。”
“那我不明白了，我先前以为妖怪都跟泥心瓦像一样毫无理智杀人随性呢，但是你也是妖怪啊流离。
为什么那些天师好像都跟妖怪有深仇大恨一样？”
想起那晚当自己被错认成妖以后，除了丁玲一行人，其他人见了面不是忌惮就是欲除之而后快，这让夏华非常不解。
“难道只有你死我活才是人和妖唯一的沟通方式吗？”
听完这些，流离沉默了很久，继而才缓缓开口说道：
“人与人之间，难道就一定能够通过沟通解决矛盾吗？如果光靠嘴就可以了结一切隔阂的话，那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警察、天师府了。
既然有好人就会有坏人，所以，既然有好妖那便会有坏妖，如果连自己种族内部的矛盾都处理不好的话，何来跨种族的和平呢？
夏小姐，妖就是妖，人就是人，我们只间的隔阂已经不能通过和平的方式解决了。”他的脸突然凑得离我很近。
“虽然我是一点都不在乎这些啦，更何况我们还有契约呢，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伙伴哦。”
他笑了笑，又与我拉远了距离。
背过手去，他在微波起伏的湖边缓缓踱着步，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至少，在那场战争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一切都还算有秩序。
不像现在，人见妖就杀，妖见人也杀。”
那场战争，我突然想起来了胡皓阳当时对我说过的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是百年战争吗？”
“正是。”
他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现在究竟是什么样的表情。
我们二人都不言语，空气霎时间寂静了下来。
“夏小姐。”流离率先打破了沉默，转过身来，我看见他阳光下轻松的笑容，“说不好，我们两个是这个世道里唯一在人跟妖之间还称得上是朋友的一对了。虽然知道明天的事情事关重大，都应该早些休息，但是就附身一事来说默契程度是很重要的。
要不然，我们可以趁此机会多多了解一下对方？”
我有些愣神，一时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答应，几日相处下来，我相信他绝对不会对我抱有恶意了，他似乎也有自己的故事和难处，毕竟到现在，我连他真实的身体都没有见过，似乎是被关在了什么地方。
“你……想要干什么？”
“来塔里吧，我们就像是朋友那样聊聊天。”
伴随着房间角落里小灶台上热水壶的咕噜沸腾的声音，他手法熟练的摆上一堆茶具，茶宠、杯盏、茶饼、壶承还有一些金属的小工具看的我眼花缭乱，待开水煮沸以后，又是一套我看不懂的泡茶流程。
不久，一杯热气腾腾的清茶便被他推到我的面前。
房间内顿时茶香四溢，这是一种我从来没有闻到过的芳香，很清爽很提神，香味很淡但是很独特。
“这是……什么茶？”
“这种茶叶现在已经不多了，毕竟种植它的人以及它的树苗已经不在了。”流离没有回答我，只是缓缓地给自己也倒上了一杯，“有时间，我再跟你仔细说说。”
见此，我也不再言语，只是趁热抿了抿手中的热茶。
“好喝，真好喝。”当我的舌尖触碰到那散发着淡淡茶香的茶水时，我的眼睛情不自禁的瞪大了。
“好喝吧？”他似乎很得意也很开心，“想不到有一天，我还能再次与人类一同品鉴这桂云茶。”
看着他脸上陶醉满意的笑容，我在心中重复着这茶的名字。
“桂云茶。”
之后，我们便像是拉家常一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从现在的科技聊到政局，最后还聊到了兰城如今的困窘情况。
“夏小姐，你并没有见过以前的兰城吧？”他轻轻笑着，我听后则是摇了摇头。
“当年是我外公一家南下来到这里的，在这之后不久兰城便开始了衰弱，曾经听闻过其他老人这里以前的辉煌，可我却是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我理解。”流离点头，“不过我见过，不仅是你外公的年代，还有更久的时候，当时这里商贾云集，热闹非凡！人们都称这儿是小小金华府，大大兰溪县呐！”
讲到这里，他的脸上不禁浮现出了神往之色，活像一个老头子回忆当年的样子。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他真的是个妖怪，活了很久很久的那种，但是当我注视着他年轻白皙的面容时，却怎么也不能将这两重身份联想到一起去。
就好像我不能把现在的兰城和当年风光无量的兰城联系在一起一样。
“哎对了，夏小姐。”他突然开口，让我有些猝不及防。
“怎么了？”我疑惑开口。
“恕小生冒昧，在遇到我之前，你是做些什么为生啊？”
“写。”我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一开始只是兴趣使然罢了，不过倒也让我生存了下来。”
我注意到流离的脸似乎变得愈发兴奋，他突然站起身来紧紧握住了我的双手，满眼的光彩。
“原来与小生是同道中人啊！啊对不起，一激动就变回原来的说话习惯了……”
他也与此同时松开了刚刚握紧我的双手，再次坐回了椅子上。
“你也写？”我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发现他确实浑身上下透露着那种古人的文才气息，如果把他丢回古代，那他看起来确实是个文生。
“是呀！好久没有遇到过同好了，怎么样，小生想要拜读一下夏小姐的文章，也请夏小姐读读我的陈词滥调，我们互相交流一下如何？”
“别急呀，你这样说话我很不习惯，你要想看我抄给你便是。”
“那正好……不过今日似乎是没有机会一睹夏小姐的文采了，不过可以先读读我的，你要是疲乏了也没关系，我们……”
“打住，我读我读。”我实在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坏了，这家伙怕不是憋了几百年了，先前感受不到，现在确实是知道为什么有些人找到同好会如此激动了。
流离见我答应的爽快，便赶忙起身向楼上跑去，好像怕我下一秒就不见似的，过了不多时，他便飞快地捧着一本厚薄适中的蓝皮书从木楼梯上下来，双手递交到我的面前。
就像一个交作业给老师的学生，眼神中充满了期待。
我低头打量了一下这书，是那种古书特有的装订方式，不断散发着古朴神秘的气息。
上边用黑墨写了三个大字：琉璃瓦。
活了不知道多久的妖怪，写出来的书会是怎么样的呢？我不禁有些好奇。
“夏小姐，里边的故事多为小生亲身经历或是从民间亲自搜集而来，加以艺术加工，其中还有自己的杜撰和猜测，如果你想要多多了解从前的兰城的话，小生认为这本书最适合夏小姐了。”
流离面带微笑，用期盼的眼神看着我翻开了的第一章——
《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