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谁给你的勇气（1/1）
“把这个放在她的铅笔盒里——”
充满稚气的男声在教室里响起，发声者迅速拉开一个布袋子的拉链，将一只扭动的青虫放在其中，“这次我就不信她还能不害怕。”
“这样不好吧，你这都第几次了？夏华一看就知道是你。”
一旁有人提醒，班里的同学虽然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但其实大部分人心里都在隐隐期待着男孩的成功，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那个男孩口中夏华害怕的样子。
男孩听完此言稍一愣神，但随即想到夏华惊慌失措的样子，男孩稚嫩的脸庞就挂上了一丝狡黠的笑容，“谁让她先来挑战我的，我一定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明明就是你气不过自己的恶作剧被人无视罢了——”
周围同学讥讽，“班上谁没被你恶作剧过啊，我们都没找你算账呢，大男生不要这么小肚鸡肠。”
“嘁，你们懂什么。”
半晌过后，浑然不知的夏华走进教室，在众人的目光的注视下随意的打开她的铅笔盒。
而结果，并非如男孩所愿。
那只青虫费力的扭动着肥硕的身体，在夏华的两指间挣扎。
“是王……”有人在一旁小声提醒，却被那个男孩瞪了一眼便不再说话
“我知道。”
“很喜欢恶作剧是吧，”夏华不慌不忙地掏出那只可怜的肥硕的青虫，一把塞进了那个始作俑者的衣服，“这周第几次了？”
看着男生开始吱哇乱叫，班上也爆发出一阵笑声，同时也感叹夏华遇到突发事件时的沉着冷静和勇敢。
“哎，据说当时有人在体育课的时候踢足球，结果一个不注意，球就朝着夏华飞去，那球就擦着夏华的鼻尖飞过，夏华不仅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更是用一只手从容地接住了足球——”
“是啊，真勇敢！”
其实夏华很疑惑，她甚至怀疑自己这算不算勇敢。
不像别的小女生那样看见虫就细声尖叫就算是勇敢吗？
能冷静的接住飞驰而来的球就算勇敢吗？
在童年的时光里，在教育的熏陶下。
在夏华的心中，勇敢，是属于英雄的。
那些为国为民，为天地立心的人。
那些敢于负重前行的人，那些敢于站在他人面前的人。
她不喜欢别人说她勇敢，因为她做不到那些多么伟大的事，她没有出色的成绩，没有什么多大的雄心壮志。
她感觉一旦接受了别人给她戴上的这顶名为“勇敢”的帽子，她就得站在别人前面，去承担某种责任。
某种她不想要的责任。
“就像个小男生一样。”
这句话刺痛了她。
她也想要那种普普通通的女孩的生活，而不是什么女强人、男人婆。
为了摆脱这种思想负担，夏华思考了很久，最后，她总结出了她自认为的真理——
她的勇气不是自己的，而是别人给予的。
自己只是心态好一些罢了。
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得出这个莫名其妙的结论，但是她最直观的感觉就是如此，也可能是在自己骗自己吧。
夏华在这样的思想下成长着，也逐渐将这些勇敢放下，也会学着像她的朋友们看见蟑螂会尖叫，看见失控的篮球会躲开。
她好像又学会恐惧了。
快接近十点钟的冬夜是寂寞的。
老城区旁大云山上，大风寻不到任何生灵的踪迹，便放弃了山林间叶片摩挲的音乐，取而代之的则是与尖锐山石缝隙合奏出的尖锐疯狂的笛音。
大云山下，则是一条残破的公路。
一辆公交载着不多的乘客慢悠悠的行驶在公路上，昏黄的路灯将它的影子拉长又急速缩短。
路面上被带飞的落叶胡乱飞舞，似在追逐无边的黑夜。
但是在那一抹夜色中，站着一个违和的身影，不仔细看难以辨认。
在接近那个身影时，公交车司机在发现他的同时踩下了刹车。
嘎吱——
突然的急刹让昏昏欲睡的夏华一头撞在了前面的座位靠背上。
“嗯，发生什么事了。”夏华揉了揉疼痛发胀的额头，在心里嘟囔着，同时看向了窗外。
“这也没到站啊。”
见到公交车停在了一个既不是站点也不是路口的地方，而且丝毫没有前进的意思，回过神来的夏华赶忙抬起头来向前方张望。
视线越过前面的乘客肩膀，穿过车窗玻璃，最终像是蝴蝶轻飘飘地落在一个人身上。
那个以一己之力逼停公交车的男人。
他此时正对着公交那明晃晃的车灯，而灯光则将他所处的空间与周遭的黑夜分割开来。
一动不动。
只见那个男人眼神空洞，不长的胡茬像是加粗的黑色边框勾勒出他瘦削的面容，脸也呈现出极不健康的黄绿色，那棱角分明的脸在灯光的照射下更显诡异非常。
但是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不符合常人逻辑的身体比例。
视线下移，夏华发现这个人四肢纤细，双臂自单薄短袖的袖口里延伸出来，最终插在了裤兜里，就算是大腿也感觉还没有碗口子粗。
但是最不正常的地方就在于，他有着葫芦般臃肿庞大的身躯，是的，葫芦。
这人的腿这么细，身体却这样……丰满，是怎么一个人走到这里的？
喝醉了自己出来溜达？
很有可能。
“喂！大半夜当路上找死是不是！”公交车司机师傅也是个暴脾气，根本不惯着这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张口便是骂，"老子开这条路十年了，还没碰到过有人拦路的！“
男人不为所动，只是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丝毫没有理会，更像是一尊诡异的雕塑。
”这是谁啊，在这附近住了这么久我怎么没见过他？”
“是啊，而且这大黑天的不会是要碰瓷吧。”
末班的公交车，算上司机和夏华总共也才六个人，除了一个老头和一个中年男人，就是两个上了年纪的大妈，见那个男人半天不走也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遇到这种事，夏华叹了口气，决定先打开手机，先联系一下那个间接让自己陷入这种处境的始作俑者。
护眼模式下的手机屏幕发出柔和的灯光，夏华切到维信，马上找到了备注为“徒弟”的联系人。
“汪子茉，在？”
……
写是夏华的爱好，同时也带给了她很多东西。
房租，温饱，粉丝和朋友。
其中就包括汪子茉，那个心地纯良软萌可爱的徒弟。
她是夏华的第一个粉丝，也是她最好的朋友。
其实，夏华认为，如果没有汪子茉给出的建议，也就没有她后来的红火。
她的文学天赋比夏华要高，高出不少。
但汪子茉一直坚持称夏华为师父，她觉得是夏华点燃了她的之魂。
“嗯？师父这会儿你应该到家了吧？有什么事吗？”
外加金毛小狗的微笑表情包。
“还没呢，半路遇到个人拦车，不知道是不是碰瓷。”夏华脸上微微笑着，点击发送，还附上了一个恼怒的表情。
她的心里却升起一丝莫名的不安，好像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啊？还有这档子事。”汪子茉随消息附上金毛惊讶的表情，“你现在在哪啊？”
“额，在大云山下的那个隧道口，还没进去。”夏华打着字，得让好好让汪子茉赔偿自己。
看向窗外，那令人畏惧的夜色吞没了一切，夏华不禁有些郁闷。
自己跑去她家里给她做饭，结果回来还碰到这种事。
夏华不禁陷入了回忆。
“师父我饿啦，师父我想吃你做的鸡饭，我今天菜都给你买好了。”
“师父师父，你怎么不回我话啊，今天应该是你完结的日子吧，来我这喝一杯庆祝一下啊。”
随着手机的震动频率不断增加，夏华嘴角也开始不停的抽搐，打字的手也慢了下来。
她已经在着手一本新的了。
现在这是没法写了，夏华看着眼前屏幕上这一串狗屁不通的文字，叹了口气，又瞥了一眼电脑右下角的时间——
七点五十三。
“已经这么晚了，你知道我到你家要坐公交对吧？搞不好我到时候回来都赶不上末班车。”
“可是我今天上班忙了一天都没好好吃饭，师父要是不来我就又得泡泡面了嘤嘤嘤。”
最终结果都是夏华跑去汪子茉家，一来是汪子茉非常不懂得照顾自己，要是没有夏华，这个五谷不分的姑娘得吃速食吃到死。
所以这一声师父，也有传授做饭技巧在其中，夏华希望哪一天自己不在，她也可以给自己做饭吃。
两个人之间住的也不算远，其实也就三站公交车的路。
也就是这段不算远的路途，在今夜刷新了夏华的认知，也彻底开启了兰城不为人知的一面。
……
所有人都专注于这个男人，以至于无人发现，从远处开始，路边一个个黄色的亮点正在悄然消失。
那显然是路灯，正以极快的速度一盏接一盏地熄灭，它们终究向黑夜压倒性的力量臣服了。
而暗影，紧接着开始疯狂席卷整条道路，像是一个贪婪的怪物，吞噬了万物，直逼众人而来。
夏华欲要发送信息，忽然听见一声玻璃破碎的声音，随后便是大妈们的尖叫，夏华放下手机赶忙探头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
她生怕司机与男人起了什么肢体冲突，那就有可能把事情闹大很不好收场了。
搞不好一车人都得在局里喝茶做笔录。
但这一看，却惊得夏华的手机都摔在了地上。
只见中年男人用头撞碎了整块挡风玻璃，不停的有橙黄色的液体从他被划破的伤口中涓涓流出，触目惊心。
他拼命扭动着肥硕的身体想要钻进来，活像一条大肉虫，此时他的上半身探入了车内，而双手则紧掐着司机的脖子不放。
其下半身还暴露在车外，双腿悬在空中乱蹬，此场景直让人不寒而栗。
见此情形，中年乘客虽然惊恐，但也迅速上前打算去分开缠斗中的司机和男人，车内也乱成了一锅粥，充斥着乘客们的惊呼。
“放，放开我！”
司机师傅朝那诡异男子怒吼着，但他经验丰富，即使自己陷入危险，却也没有惊慌失措。
虽然按不到一键报警装置，但还是用一只手去掰开男人的手，而另一只手则按下了后门的开门键，“下车……报警！”司机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后，便又投身于与男人的搏斗之中。
司机心里也顿感不妙，这个男人的力气大的离谱！
即使是与中年乘客合力也无论如何都掰不开那人的双手，男人的两只手就像两只铁钳，甚至快要陷入司机的肉里。
司机现在已经吸不进哪怕是一缕空气，而与此同时，窒息的恐慌开始在他的心里生根发芽，向周身蔓延。
夏华深知司机肯定撑不了多久了，当务之急是赶快报警，或是找些什么东西进行回击——
“应急反抗的话可以用破窗锤……或者灭火器，额。”
就算夏华拎起灭火器，她的力量也不至于能把灭火器抡起来当武器使用，还是提醒一下中年大叔，看看他行不行。
其次是报警，夏华一回头却发现自己的手机并不在手里，这才想起她刚刚惊讶中一不小心将手机掉在了地上。
赶忙四下寻找，竟然在车后门旁的一个座位边的角落里发现了那个包裹着粉色手机壳的手机。
“怎么飞那么远？”
夏华一愣，随即便看向了那个本来坐在自己身后的大妈，现在却已经出现在了后门。
她这才反应过来是大妈在慌乱中踢飞了自己的手机。
夏华拿下一个破窗锤，开始走向自己的手机，也看看自己能不能试着帮助一下司机。
车上乘客人不多，但在这个时候依然出现了你推我搡的局面，此时大妈竟然和一个瘦若枯骨的老头起了争执，而老人此时躺在地上，正好拦住了众人的去路，直到老人在旁人的搀扶之下下了车。
而当夏华正走到门口附近，那个中年男子却冲了过来。
“那个……那边有灭火器。”夏华指了指角落里的那两根红色圆柱，“你可以试一试用……”
令夏华出乎意料的是，没等夏华把话说完，那个中年男人就一把推开夏华，抢先一步跑下了车。
逃了？
夏华也是气恼，正欲开骂，她忽然瞥见那个中年男人的神情很不对劲，如果说刚才是慌张，那现在相比刚才，更多了一份惊恐，好像在疯狂逃离着些什么。
“难道说，他看到了什么？”
夏华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走到自己的手机旁，正想跟着下车，忽然听得公交车引擎一阵轰鸣，夏华一个站不稳，自己便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车子突然发动了。
再向前方看去，发现那个诡异的男人已经靠着公交车前进的力量掉进了车内，身体像是橡皮泥一样瘫软在地一动不动，不知是否昏厥，但双手却还是死死掐着司机的脖子不放。
看来是司机无法挣脱，在撑到极限之时打算一脚油门将男人撞飞，却不料男人根本不撒手，竟径直飞进了车内。
司机的头也瞬间被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现在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看着夏华，那紫色肿胀的脸配合着极度惊恐的眼神让夏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出人命了，更要命的是，车子停不下来了。
司机的脚应该还踩在油门上，公交车一路呼啸着开进了隧道。
“怎么给我碰上这种事！”夏华眼看着公交车正在逐渐加速，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从后门跳下去？不行，现在起码有六十公里的时速，跳下去可不是滚个几圈就没事了。
得趁着公交车还没有失控翻倒，将车子停住。
夏华看了看地上那个一动不动的男人，又看了看司机的尸体，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扶着车上的扶手慢慢向驾驶室挪去，而公交车摇摇晃晃，随时都有侧翻的风险。
自己真的要这么做吗，现在的勇气到底是谁给我的？
前进中的夏华脑子里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自己要是也早点抢着下车就好了，说到底，都是因为我不够害怕，才没有逃离公交的冲动，才会落到最后一个。
说到底，要不是那帮子大爷大妈不够冷静，才浪费了宝贵的逃生时间。
说到底，说到底，说到底……
说到底现在只有我才有可能救自己的命！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夏华现在的行动不是因为非我不可、舍我其谁的精神，更多的是求生的本能和那份莫名的勇气。
不管是谁给我的这份勇气，我都要用它来救我自己的命。
思考间，夏华已经找准时机来到了驾驶座位旁，用手稳住了方向盘，她尽量不去看那个可怜的司机的尸体，以免分了心神。
“好，接下来是停车。”夏华见到公交车的行动不再是摇摆不定，顿时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将注意力转向了尸体的腿。
“得先把尸体搬开，否则我不可能够得到刹车——”夏华心一横，迅速用一只手开始扒司机的腿。
“冒犯了，司机大叔。”
当离合和刹车终于暴露在夏华的视线中时，她不免一阵欣喜，小心踩上制动踏板，“得把车速降至二十公里——”
眼睛则时刻注意着路况，因为即使是八九点钟，也不排除有车辆经过的可能，这几乎凝聚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紧绷着的神经让夏华压根没有注意到，她身后的车厢在不知不觉中失去了光亮，只有途径的隧道灯光穿过车窗照得车内忽明忽暗。
她也没有注意到，那个本来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在黑暗和光亮的交替中，以一种极度诡异，像是在进行着一种怪诞的舞蹈，脚后跟与肩胛骨相接触，明显不符合人体运动逻辑的姿势——
缓缓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