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疑心杜撰（1/1）

然而，此事并没有朝着萧静柔预想的模样，顺利发展。

城中对于萧静婉秘密的反响，仿佛是一块巨石落在泥泞的沼泽，发出沉闷的响声，虽然让大家察觉，但很快沉入泥淖，消失不见。

灾民虽然穷苦，却并没有因为贫穷丧失理智。

反之，在极度贫困与饥饿的裹挟下，灾民们的大脑变得无比清晰，冷静分析一切可能求生的路。

他们清楚地知道，即便真是萧静婉带来的饥荒，带来的苦难，但苦难的延续，是因为官府的不作为，是因为镇王私下将好心富商们捐的粮食出售。

何况，萧小姐的事情也只不过是传闻，无人得知真假；但尹岸的事，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贾老爷揭穿的。

孰真孰假，一看便知。

因此，在官民的矛盾加剧，暴乱四起后，即便知道得知此事，但在犹疑萧静婉身份的同时，灾民们的矛头还是对准了尹岸。

在他们心中，家人的离世、灾难的延续，都是因为尹岸的自私。

若不是他私吞他们的赈济粮，又因心虚不断出动军队镇压起义，现在的江南灾民早就等到粮食，难捱饥饿的家眷亲属得以存活，而现今的幸存者也不至于依旧在饥饿中艰难求生，企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以活命。

这种难抑的、对尹岸的怨念，甚至是憎恨急速蔓延在整个江南三镇。

即便是牙牙学语的孩童，也因长辈的抱怨，能在床榻上咬着自己瘦骨嶙峋的手，含糊不清地用稚嫩的嗓音说上一句“镇王坏人”。

“婶子，你家大壮回来了没？”

抱着孩子的新妇到自家邻居屋里小坐，看婶子用心拍去衣服上的灰与泥点，又缝缝补补，忍不住问。

自从江南高温之后，溪流里的水日渐干涸，村子里的人们连日常饮用都不够了，自然不会再经常选择用珍贵的水资源洗衣。

婶子笑了笑，温柔的目光落在小孩瘦削的小脸上：“没呢，他被镇王招去当兵，每月的军饷虽然比不得正规军，但糊口还是够了的。”

说着，婶子眼眸黯淡下来，眼底氤氲了雾气。

因为饥荒，本就揭不开锅的家里更是没有粮食。家中的老人为了留给孩子一口饭吃，活生生将自己饿死了，但是孩子体弱，没撑住，也随他外祖母一并离去了。

现在的家里，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偏生大壮为了让她活下去，在深夜离去参军，只在每个月给她寄钱。

“不说我了，你家阿亨呢，怎么这些天没见着他？你们小两口刚新婚不过一年，他怎么就不见了？”

“阿亨知道大壮哥赚钱的法子，也去了。”新妇动作轻缓地晃动着孩子，叫他睡得更好些，闻言露出幸福的笑，“他小子机灵着，骗过他队长，说自己家里没人了，想谋个出路，便也成为官兵，替镇王卖命了。”

“也好，虽说都说镇王吞了我们的粮，但我们不过是手无寸铁的平头百姓，又有哪里可闹的。这饥荒年代，除开那些有气性的起义想要杀了镇王，其余的还不是得眼巴巴求镇王这种贵人手里露出点铜板，好叫我们吃上几口。”

“你说……萧小姐是否真是他们说的那样，是江南的罪人？”婶子忽然放下手中的衣服，凑近问，“这些天镇子上都说萧小姐是妖女，大妹子你信不信。”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新妇抚过孩子的睡颜，平静道，“柳家现在可没有原来风光，为了救我们出苦海，柳家被镇王抄家，现在只能住在郊区的庄子上，还不够惨吗？”

“虽然因为镇王那厮，我们没有收到恩泽，但柳家的行为，也足够我们感激了。不能知恩图报，至少也不能恩将仇报。”

“我虽看不得富商剥削我们，但不管从柳家以往的善行，还是从他们已经风光不再来说，我都不会怨恨他们，更不会相信萧小姐是妖女的无稽之谈。”

“理是这个理，都说萧小姐脖颈间有彼岸花图案，那女子的脖颈哪是能让人见到的，怕是谁妒忌柳家，胡乱杜撰的。”婶子点了点头，赞同这一点。

萧静柔派出的护卫藏匿暗处，将二人的对话记下，又到别的村庄里停留，探测到他们的反应后，回到都督府，禀报萧静柔。

“你再说一遍，什么叫大家都没有把萧静婉带来天灾的言论当成一回事？”萧静柔一拍木桌，站起身来靠近护卫，咄咄逼人地质问。

护卫跪在下首，闻言顿了一瞬，斟酌语气后答道：“回主子的话，灾民们大部分都疑心这消息是杜撰的。即便有少数相信萧静婉是妖女的，也说即便妖女带来灾难，官府不能应对也是官府的问题。”

“简直岂有此理！这种不分青红皂白、乱嚼舌根的愚民，就应该饿死在饥荒之中！”

萧静婉恼怒至极，原本纤细的柳眉立起，在尹岸面前向来是柔情似水的脸上，此时狰狞又恐怖。

不仅尹岸在醉酒和她亲热时，还想着萧静婉这个贱人；就连那些江南三镇的百姓，也处处为萧静婉找理由开脱。

简直可笑又荒谬！

明明萧静婉已经离开尹岸，他为何还对这个婊子念念不忘！

一定是萧静婉私底下又故作媚态，勾引了尹岸，但因为事情做得隐蔽，她没有查出來。

虽然被愤怒冲昏了头脑，但是萧静柔还记得自己之前因为去柳府惹恼了萧静婉，就被尹岸禁了足，现在即便想要找她对峙，却也缺了点勇气。

只能记下这个仇，再做打算。

被后院禁锢了身心和眼界的萧静柔，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夫君，即便有些脑子，也全用在承宠上了。

故而此时的她，丝毫没有意识到都督府眼前面临的困境，也没有想到官民矛盾日益激化的未来，将会变成何等炼狱的模样。

她只知道自己的夫君，居然还在午夜梦回的时候，思念着已经将他抛弃的女人，她的好姐姐萧静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