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虞惊蛰,虞惊蛰(1/1)
夜色静谧,这个时候游客们都陆陆续续从景区回来,远处时不时传来车辆碾过马路的声音,关车门的声音,还有模糊的交谈声。
他们所在的路灯电流不稳,闪烁几下后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放大,蔓延到无尽的夜色中。
时焕喆的脸很冰,一蹭到脖子上,虞惊蛰便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但耳边忽然响起的话让他瞬间愣在原地。
于淼老师……醒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虞惊蛰第一反应是由衷高兴,接着鼻头一酸。
“真的嘛,那太好了。”虞惊蛰问,“……刚才是医院给你打电话了吗?”
时焕喆否认后解释说,“我哥打来的,说……我母亲昨天出现苏醒的征兆,今天上午的时候彻底醒了过来。”
他胸膛发热,整颗心脏酸胀成一团,像是紧绷的气球,没有任何发泄的出口。
时焕喆的羽绒服没拉拉链,随着手臂张开的弧度,微微向两边翘起。
而虞惊蛰几乎被包在了里面,唯独露出手臂,搭在时焕喆的手臂上,手肘微微弯曲。
感受到对方身体的颤抖后,掌心贴在肩膀上,轻轻拍了拍,直到掌心里生出一片湿汗,他才默默攥紧拳头。
风把他们的呼吸吹成了雾。
时焕喆不知道怎么形容现在的心情,很乱,非常乱……
母亲最初住院的几年,他都不敢去医院,去也只是隔着玻璃看一眼,就算是这样,脑海中仍旧每每浮现出母亲在他面前倒下的画面。
曾经风华绝代的母亲,本该在舞台上做着自己喜欢的事业,可却躺在了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仅仅靠营养液来维持最基本的能量,身体日渐消瘦……
这一切——
如果当初他没有松开拉住母亲的手,或许……或许就不会是这样了。
这份多年前掩盖的慌张此刻被风彻底吹散,又重新暴露了出来。
时焕喆闭上眼,鼻息间试图汲取更多虞惊蛰的味道来让他的心逐渐平静下来。
可虞惊蛰现在还不是他的,没有理由更深更近地汲取。
他内心挣扎了几秒,最终缓缓松开怀抱,向后退了半步,“……谢谢惊蛰哥的安慰。”
虞惊蛰摇头说没什么,“现在感觉怎么样?”
一根针扎破时焕喆心中的气球。
情绪随着空气的密度向上升,充斥他的大脑。
“其实,我还是不太相信……”
十年。
从二十岁到三十岁的十年或许不算长,但十岁到二十岁的十年却太长了。
“这是真的,你不需要怀疑。”
闻言时焕喆沉默了一秒,轻轻嗯了一声。
虞惊蛰问,“什么时候回去?”
“我刚才买了张十点多的机票,一会儿开节目组的车去机场。”时焕喆说。
虞惊蛰哦了一声,突然想起自己刚才出来的目的是什么了,“饭好了,吃完饭再走吧。”
现在才七点多,应该来得及。
“好。”
时焕喆应完,垂眸用余光看到了虞惊蛰羽绒服肩膀的水渍,心思一晃,登时耳尖发红,暗道糟糕。
然后立马掏出张纸巾在上面蹭了蹭,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惊蛰哥,我好像蹭到你衣服上了……一会儿你脱了我给你洗。”
“不用。”
虞惊蛰笑着摇头,面前的时焕喆就已经把自己的羽绒服脱了下来,“你先穿我的。”
就在这时,一道响亮的嗓门从不远处传过来。
“惊蛰哥!时焕喆!开饭了!你们在那儿站着干嘛呢!”周舒童手掌放在嘴边,又重复喊了一遍。
“马上来!”虞惊蛰招手,然后把时焕喆的羽绒服推开,“先吃饭。”
时焕喆又说了句好。
周舒童走回去,一直站在门口等他们过来,“朝哥还说出来找你们呢,等了半天三个人都没回来,你们两个在一块,那朝哥可能跑去反方向,找错路了。”
“现在还没回来吗?”虞惊蛰为自己不称职的叫饭业务感到心虚,“那一会儿拜托节目组给他打个电话,把人叫回来吧。”
过了一会儿,罗朝从外面回来,看到他们两个人时,瞪大眼睛,笑道,“你们跑哪儿去了,我这半天都找不到人。”
“朝哥你找错方向了,惊蛰哥是在西边那条道上找到时焕喆的。”周舒童说。
罗朝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脑瓜子。
人都到齐后,时焕喆跟他们说了自己一会儿要赶飞机回家的事,没细说缘由,只是提了家里有事。
听到这话时,坐在旁边的罗朝偏过头,眼神在时焕喆和虞惊蛰两个人之间徘徊,垂眸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那家里出事肯定得赶回去的。今天是这期录制的最后一晚上,我们碰个杯。”唐辞允举起酒杯站了起来,“焕喆,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尽管说。”
时焕喆听了感动,笑了笑说一定。
等众人又聊了几句后,一旁的孟礼提醒道,“别忘了在走之前留这期的心动链接纸条。”
虞惊蛰咀嚼的动作一顿。
对哦,忘了还有这一环节。
他心中盘算,等吃完饭后,跑到小黑板旁拿了张便签,又朝周舒童借了根笔,在纸上写完一句话后,小跑出去。
孟礼坐在沙发上,目光尾随,若有所思地跟了上去。
时焕喆刚收拾完东西下楼,节目组的车已经开到了门口,把行李放进后备箱,还没关门,有个身影小跑着到他身边。
“你明天是来不及挑纸条了,那你把这个纸条带走吧。”
时焕喆一愣,没有立刻去接。
虞惊蛰气喘吁吁,舔了下唇,索性把纸条直接塞进时焕喆的口袋里。
“给我的?”时焕喆睫毛闪动下,才问。
虞惊蛰想了想,“也不算,是给阿姨的。”
目送时焕喆驱车离开后,虞惊蛰一回头看到孟礼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他。
他往回跑,“这么冷的天,礼哥怎么穿件衬衫就出来了。”
“想着送送焕喆。”孟礼说。
“那怎么刚才……”
“目送。”孟礼打断他,转身走进了小屋。
虞惊蛰不明所以跟回去,他还说孟礼呢,自己也没套外套就跑出来了,打了个寒颤,加快步伐跟了上去。
厨房人手充足,暂时还不需要他,于是他跑去打算把羽绒服拿去洗衣房洗一洗,再烘干一下,明天方便带走。
可跑去沙发上,循着记忆却没找到自己的羽绒服,周舒童看到他在这儿发呆,跑过来询问。
“舒童,你看到我放在这儿的羽绒服了嘛?”
周舒童瞪大眼睛,“那是你的啊?我看到时焕喆拿走,还以为是他的呢,看来他拿错了。那怎么办啊?”
反应过来的虞惊蛰眉头松了松,无奈地摇摇头,笑道,“算了,他会还回来的。”
时焕喆赶到A市人民医院的时候,已经凌晨两三点了。
夜晚的医院很黑,科室里偌大的护士站只坐了一个值班护士,见他是个熟面孔,站起来和他打了招呼。
穿过冗长的走廊,时焕喆停在一道铁门前摁了门铃,不一会儿护士从里面给他开了门。
嘀嗒起伏的仪器声从最里面的隔离监护室传出来,时焕喆步伐放缓,走近看到几个穿着防护服的医护人员在换药。
氧气罩遮住大半张脸,再加上光线较弱的缘故,时焕喆看不清于淼的面容,她仍旧闭着眼睛,均匀呼吸间看上去似乎并没有要醒的预兆。
床旁坐着的男人扭头看到了他,站起身往出走,将身上的防护服脱掉露出里面的西装。
时庄严这几年衰老的速度很快,头发总需要隔段时间染黑,才能遮住丛生的白发,身上儒雅的气质偶尔会很颓。
比如现在。
他应该一直守夜到现在。
时焕喆喊了声爸,时庄严嗯了声,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你母亲今天醒了一段时间,但很快又睡过去了,可能白天会再醒来,你先回家休息去吧,这里有我。”
“后半夜我来守母亲吧,父亲……”
“不用了,我怕她醒来没见到我会害怕。”时庄严没多看他,闭上眼靠在椅背上,“你回吧。”
时焕喆站着没动,轻声问,“我哥呢?”
“那臭小子不知道在哪儿鬼混呢。”说罢,时庄严叹了口气,“阿淼醒来看到你们不知道会不会责怪我,这些年没好好管你们。”
时焕喆沉默下来,扭头看向监护室。
“我听你哥说,你最近在参加一档综艺节目。”时庄严蹙眉问,“你是想进娱乐圈?”
“没有,是节目组的人去我们学校找到了我导师,前段时间参加了比赛,导师让我去放松一下。”时焕喆说。
空气又沉默下来。
时焕喆纠结一阵后开口,“母亲……母亲醒来的时候,有说什么吗?”
“我也很想知道,但字节太模糊。”时庄严说,“医生说阿淼躺了十年,语言功能和运动功能都需要重新学习,进行完康复训练后应该就能彻底恢复。”
时焕喆点头,他穿着防护服进监护室待了一会儿,母亲苏醒的真切感在这段时间慢慢被填充。
出来的时候他低着头,脱下防护服转身去了厕所。
时庄严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眼于淼,喃喃道,“十年了,这小子还是个爱哭鬼。”
时焕喆背靠在门板上,镜子里折射出的自己眼圈已经通红,他随意用衣袖蹭了蹭眼尾的泪,在洗手池旁洗了把脸。
之后靠在墙壁上平整呼吸,他从兜里掏出那团一路被自己攥湿的纸条。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
褶皱的纸张上仍能看出虞惊蛰的字迹清雅隽秀,唯一不足是个别笔画微微润湿,稍微晕开了些。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出虞惊蛰灿烂真诚的笑容——
“愿往后平安顺遂!”
时焕喆的目光化成无形的手,在这几个字上反复摩挲,越看眼睛越热,心连同身体都热了起来。
他把纸条攥紧放在心口,闭上眼,缓缓仰起头。
天花板的灯再他黑暗的视线中晃成一道光圈。
那透明的圆圈渐渐缩小成一个点。
他深吸了口气,喃喃道,“虞惊蛰,虞惊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