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坠冰窖（1/1）

那原本是腊月中最普通的一天，尽管有点湿寒，或是围炉烤火，或是窝在被窝，也就过去了。

但那也是极不平凡的一天，一个年轻人一步错、步步错，跌入了黑暗的深渊。

那天早上，从南方打工回来的一个高中同学约他和他的另一个朋友一起去“斗地主”。

李明运气极佳，赢了好几百块。

两人嚷着让李明请客，三人骑摩托一起来到了镇上。

像大多数的山区小镇一样，餐饮和棋牌不分家，李明所在的小镇也是。

三人吃饭时，一直听到隔壁包间在吵吵闹闹。

他们知道里面在打牌，但因为不认识，所以就没有进去看。

不一会儿，一个大胡子青年叼着烟，夹着手袋，手拿着一沓百元大钞出来。见到李明的同学一愣，旋即笑着说道：“兄弟，你怎么在这吃饭？”

李明的同学赶紧站起来打招呼：“哥，这是咱同学，这是咱朋友。咱上午打了一会牌，这会搁这吃饭。你吃了吗？要不跟我们一起吧！”

大胡子并不客气，大大咧咧地坐下。几人边吃边聊，尴尬地聊着各种不疼不痒的话题。

通过聊天得知，大胡子是李明同学远房的一个表哥。先前是在夜场当保安，后面通过“拉皮条”和替人收债赚了点钱。如今寒冬腊月，外面没啥“生意”，只好趁机回来过个年。

四人不一会儿就吃罢了，李明抢着去付钱，大胡子不允。他大手一挥，声音洪亮地道：

“在我地盘吃饭能让你们付钱吗？老板娘，买单！”

说毕，他从手袋中随意地抽出五张百元大钞，往桌子上一拍：

“剩下的搁这放着！”

老板年笑逐颜开地连忙说：

“好好好，多谢胡总照顾生意！”

老板娘收钱走后，大胡子起身准备回包厢棋牌室。他本来已经抬起脚迈步进去，但又犹豫了一下，向他三人一起问道：“要不一起进去看看？”

李明同学的朋友赶紧摇头道：

“不不不！哥，我下午还有事呢，我刚从外地回来，过年的衣服都还没有买，准备去逛逛！”

李明听到大胡子邀他们进去看看，顿时亮眼放光，他问李明道：

“你也别回去玩游戏了，垃圾游戏氪金不说，还冻手！”

李明本想着犹豫拒绝，结果大胡子刚抬脚，李明的同学就跟在后头。无奈之下，李明只得对他那个朋友说：

“要不你骑摩托去商场吧，回去的时候把车放在村头的小卖部门口就行，咱俩晚上打车回家算了，骑车怪冷的。”

四人分道扬镳，三人进了棋牌室。

说是棋牌室，其实有点夸张了。那只是一张麻将桌，上面铺着一块板子，板子上扑克牌在各个赌徒之间飞来飞去，仿佛进行着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每人发五张牌，发完后，四周的赌徒就开始往上面押钱。当所有的人都押完之后，“闲”先开牌，“庄”随后。

大胡子进去后，直接就站在一个胖乎乎、油腻腻的秃头男子身边，跟着他一起看牌。

此刻，只见他瞪大了眼睛、面色涨得通红，一边搓着手中的牌，一边喊道：

“半边！半边！半边！”

突然，他猛地将牌往桌面一摔，大叫道：

“庄家牛牛，铁牛！闲家赔三倍！”

四周的赌徒唉声叹气，在宁静而又紧张的空气中，显得说不出来的失望。

见庄家通杀，大胡子立即帮忙去收钱、数钱，一旦发现闲家赔的不够，立马伸出手、翻着眼睛道：

“来来来，来财来财！”

收完钱后，大胡子一边递钱，一边跟秃头男子说：

“邓总手气也忒好，我刚来，你就来个铁牛。今天赢多少了啊？”

秃头男子呵呵一笑，露出两排焦黄的牙齿。他一边咬着烟屁股，一边眯着眼道：

“不多不多，小几万而已！前一阵子输得多啊，回本还差远呢！”

说罢他起身让座，抽出500元给大胡子道：

“来来来，小胡，你来推两把，我下庄吃饭去了，一会再来！”

大胡子也不客气，接过钱就准备坐下。

哪知，周围的赌徒不乐意了，一个戴眼镜的瘦子黑着脸道：

“邓总怎么这赖？赢了就想走？”

秃头男子一手抓钱，一手将嘴边的半根烟往地上一丢：

“四眼，我输的时候你咋不这样说呢？你也没有看看现在几点了！赢几毛钱，就不让人吃饭了？”

眼镜男一听到这话，顿时血气上涌，他红着脸、扯着嗓门嚷道：

“赢了就跑，下次谁还跟你玩呢？”

围观的赌徒，有人附和，有人劝架。

眼看愈吵愈烈，大胡子把手包往桌子上一拍，然后往椅子上一坐。

“都别吵了，咱接下来玩规矩点，每人五万块钱，输完直接滚蛋。五千一庄，庄家无牛下庄！”

四周鸦雀无声，秃头男子不知啥时候已经悄悄溜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窃窃私语。大意是，尽管赌得有点大，但是好在“规矩”，可以“搏一搏，单车变摩托”。

大胡子翘着二郎腿，悠哉悠哉地吐着烟圈，等着众人做决定。

最先定下来的是他对面的年轻女子，眉眼间满是得意和嚣张。她从包里掏出五万块钱往桌子上一拍，目空无人地说道：

“多大点事呢，你输得起，我输不起吗？”

大胡子微笑地看着她，揶揄道：

“李梅果然威武霸气，你老公开灯具店赚了那么多钱，不给你花，给谁花呢？造，可了劲地造！说实话，我就爱跟你啪啪。”

说完，他还皮笑肉不笑地拿着两张扑克做动作，非常滑稽猥琐。

李梅见状，明显有点怒了，他指着大胡子道：

“我跟你说，小胡，你别得意。有些玩笑开得，有些玩笑开不得，小心我撕你的嘴。”

众人哈哈大笑。大胡子的玩笑尽管开得有点过火，但是终究调节了紧张的气氛，大家一下放松下来。

第二个确定下来的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他毛发稀疏，“板寸”上泛着银光，看来是上了年纪。抬头纹紧紧地皱在一起，证明他大抵是个爱操心的人。小眼睛尽管骨碌乱动，但并不光亮。一双胖乎乎的大手，像馒头一样。令人称奇的是，这人明明身材高大壮实，说起话来却又尖又细。

他也掏出五万块钱摆在自己面前，淡淡地道：“算我一个！”

然后定下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病恹恹的，两眼发黑，说话有气无力：

“人齐了就赶紧发牌，不齐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又不是过了今个没明个。”

就这样，牌局又开始了！

头几局，围观的赌徒都不敢下，就是庄家和闲家在那里来回拉扯。不一会儿，“钓鱼”的人按捺不住了，纷纷五十、一百、几百地往上丢。

此时，李明和他同学还只是站在后面远远地看着。

不一会儿，庄家越来越霉，几乎谁坐庄都不行。

后面“钓鱼”的下得更猛了、更大了！

李明同学见状，在天门丢张五十元钞票，天门来个九点，赢了100元；继续丢个100，天门竟然来个牛牛，结果又赢了300元。

他揣起150元，拿着300元在闲家四处“游走”，不一会竟然赢了2000多。

这人相当聪明，见好就收。

只见他在角落里跟李明悄悄地说：

“我先撤了，赢了两千六。再多看一会估计会控制不住，你在这玩会，我找我那朋友，我也去买套衣服。”

李明本来也想跟着同去，哪知大胡子却突然对他说：

“兄弟过来给我坐一庄，今个太霉了，连劈四庄。”

说完，大胡子数了五千块钱放在桌子上，起身去卫生间了。

李明刚想推辞，哪知周围的赌徒急不可耐地催促道：

“愣在那干嘛，赶紧过来啊！”

无奈之下，李明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发牌的时候，李明脸涨得通红，手不断地颤抖。

以往，他最多跟亲朋好友或同学偶尔玩两局，五块、十块的赌注。

眼下，看着桌子一张张百元大钞，他能不紧张吗？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运气出奇的好，竟然连赢几把，身边的钞票堆成了山。

几根烟的功夫，大胡子回来了，看见李明赢钱，他笑着道：

“果然还是雏儿厉害，赢得快有一万了吧？傻小子，你咋不知道下庄呢？”

李明嘟噜道：

“一直都有牛啊！”

话音刚落，这把他来个“无牛”。

大胡子抓起桌子上的钱，赔完之后，然后数出800元递给李明道：

“看着挺累、挺无聊的，拿着在边上下着玩。”

李明不敢接，大胡子嚷道：

“哥给你的，让你拿着就拿着，磨磨叽叽像个娘们似的！”

李明只得接过来，不过刚开始他并不敢下。直到“板寸头”输得冷汗直冒时，他才小心翼翼地往里面递着押。

但遗憾的是，他的运气并不好，三门闲家几乎把把都有两门大，他押哪门，哪门就输。很快，大胡子给的800块钱就输完了。

又站着观望一会，李明情不自禁地从兜里掏钱。他心想：今天“斗地主”赢了几百块，本来就准备请客吃饭的，结果被别人抢着买单了。何不拿出来搏一搏呢？

于是，他就往天门扔了100元。

开牌后，天门被杀，他输100元。

牙一咬，李明直接在天门扔了300元。

结果庄家开出了“牛牛”！

李明脑瓜“嗡”的一声，一下子知道自己闯祸了。

自己虽然是个大学生，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但赌这么大、桌面上这么多钱的，他还从未经历过。而就在几个月前，他还曾因在庙会上输两千多块钱而哭泣。可如今，随着年关将近，被亲朋好友和同学们不断地喊去“小赌怡情”，李明的胃口越来越大，胆子也越来越大。

究其原因，无外乎是因为这个农村大学生眼高手低、好高骛远，好面子，又不愿意被人看轻、看扁导致的。

算命的说他是“身弱七杀格”，利用的好，大富大贵；利用得不好，命途多舛！

如今看来，也算是“一语成谶”了！

就在李明犹疑时，那个叫李梅的女人焦躁地嚷道：

“想啥呢，庄家牛牛赔三倍不知道吗？”

李明脸一红，又从兜里掏出了600元。

而这600元，还是他今天偷偷从自己家银行存折上取的。

毕竟，一个待业在家，天天玩游戏、看小电影的大学生，哪有收入来源呢？

如今李明身无分文，仅剩下他偷偷带出来的存折——他害怕多取，又担心同学相聚600元不够，所以他只能心惊胆战地揣着。

输了，尽管有些懊恼和后悔，但李明并未觉得很难受。

他想着等过年之后，自己出门打工挣钱，再回头把这个“窟窿”堵上。

所以，他就在这里等着同学。

哪知，他那个同学迟迟不来。

这下李明倒有些急了，他瞄了一眼墙上的壁钟，显示是3点54分。

——小镇里的银行有时候四点半就下班了，万一同学不来，李明该咋回去呢？

于是，他心一横，准备去银行在取点钱来。

大胡子见他往外走，赶紧问他去哪，李明谎称去卫生间。他嚷着道：

“兄弟别急着走啊，晚上一起吃个饭，已经安排老板娘做了！”

李明“哦”了一声，往小镇银行走去。

到了柜台，营业员问他取多少，李明本想说500元，但转念一想：干脆取个2000元，拿出1000元去扳本吧。

于是，取了2000元的李明开始逐步迷失了！

到了牌桌上，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和身家，只是一股脑儿地像扔纸一样往上押。

很快，李明的2000元又输完了！

这时，李明不仅有懊恼和悔恨，而且开始有绝望和痛苦了。

他呆立在角落的阴影里，咬着嘴唇，拼命地用指甲掐着自己。

“兄弟，咋回事？来来来，抽根烟。”

大胡子喊他，他似乎并没有听到。扔来的烟，掉在地上，他也没有发觉。

“我那表弟不来了，你坐庄还可以，钓鱼不行，过来坐一庄改改运！”

大胡子边发牌，边对着他说道。

这一次，他似乎察觉到了李明的难堪和窘迫。于是，他又说道：

“钱我这里有，你尽管拿去玩！”

这一局结束，大胡子又去上卫生间了。

像上次一样，他又在桌面上留了5000元。

不过，走的时候他说：“输赢算你的！”

结果，大胡子刚回来，李明就输完了。

于是，他就在背后递5000元。

输完，再递；输完，再递......

一桌人玩到下午五六点钟光景，李梅起身道：

“今天暂时不玩了，回去得给小孩做饭了！”

大胡子“嘿嘿”一笑道：

“相好的，先别走，做个见证！”

只见他拿出一张借条，让李明签字摁手印，此刻李明才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整整6万元！

大胡子恶狠狠地盯着他，说道：

“家里放纸（高利贷）的规矩，你应该知道吧，‘十一三十二十（欠十天10%的利息，一个月20%）’驴打滚、利滚利。兄弟务必记清时间，莫让我去催！”

听完大胡子的话，李明顿觉五雷轰顶，如坠冰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