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都是死脑筋(1/1)
许是平日里来的都是些富贵人家,陡然进来两个衣着普通的,店小二便没放在眼里,以为她们不过是来看稀奇,都懒得上前招呼。
张记铺子有两层,一楼左边摆了四张桌子,右边是货柜,二楼是雅间,一些世家千金喜欢来这里小聚,用些点心茶水,聊聊天,比之酒楼、茶楼的人多嘈杂,这里更合姑娘家的意。
刘氏并不觉得被冷落,大方的选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后才唤了声小二。
店小二慢悠悠的走过来问道:“夫人要点些什么?”
“来一碟海棠酥,一碟如意糕,一壶祁红。”刘氏微笑着答道。
店小二犹豫了一下说道:“夫人,您点的这些共一两纹银。”
方才买了一大堆东西才不过花了四五两银子,叶菡刚想说不吃了。刘氏已从钱袋里取了块碎银子出来,又拿了几枚铜板一并递给店小二:“麻烦先上些茶水,走了许多路,有些渴了。”
店小二本以为她们听到价钱保准要走,谁知还给他打了赏钱,暗骂自己狗眼看人低,态度顿时好了许多,笑吟吟道:“夫人稍等,这就送茶水来。”
言罢,手脚麻利的去准备吃食。
以前这些人见着她都是恭恭敬敬,笑脸相迎,如今却是这副模样,叶菡单手撑住下巴无奈道:“这些人惯会见风使舵,变脸比翻书还快。”
刘氏不以为意,这些年人情冷暖尝了个遍,她早已习惯了:“我们是来吃东西的,管他作甚。”
二人正聊着,便见二楼走下来个高大身影,月白的衣袍,气质冷峻,容貌俊美。店老板亲自在楼梯口躬身候着:“小侯爷,您这么快便走了?”
“什么时候走用得着你管?”归云冷冷道,吓得老板一哆嗦,再不敢多言。
秦朗怀看了眼归林,后者立马意会,掏出一锭银子递给老板:“包些海棠酥、桂花糕还有果脯蜜饯。”
老板双手接过银子忙不迭跑到货柜前亲自打包,秦朗怀目光掠过大厅,对上一道打量他的视线:是她!
昨儿是楚菡的忌日,她无端端的出现在寒思院,且举止蹊跷,他放心不下便命归云查探她的来历,途中还撞上同样暗中跟随的墨闻,她与墨闻分开后没多久便遇到了循着马蹄印找来的叶焱和严峰,二人着急惊慌的模样不似作伪,这才打消了疑虑。
“小侯爷,您....您慢走。”楼上传来女子略带羞怯的声音,是今日与秦朗怀相看的礼部侍郎柳晏之女柳若瑜,他只坐了片刻便称有事要先走,若不是祖母以死相逼,他才不会浪费时间精力同这些根本记不清长相姓名的女子见面。
秦朗怀恍若未闻,迈步离开,归云将提前准备好的锦盒递给痴痴望着秦朗怀背影的柳若瑜,巧梅急忙双手接过,正暗自高兴间却听归云道:“主子赠此薄礼意为祝愿小姐早日觅得良缘。”
柳若瑜笑意僵在脸上,正待问问他是什么意思,归云却噔噔噔几步下了楼去追秦朗怀。
“巧梅,是我方才说错什么了吗?”柳若瑜不解,明明方才自己说话时见着小侯爷似乎笑了,还以为给他的印象不错。
“奴婢并未听着小姐说错话。”巧梅摇了摇头,忽然像想到什么,“莫不是小侯爷心里已有人选?”
柳若瑜闻言看向她,巧梅说道:“小侯爷自回邺庆以来,算上您都相看过七家的姑娘了,论家世相貌都是邺庆城里数一数二的名门闺秀,便是小侯爷眼高于顶,也不至于全都相不中吧?“
柳若瑜微微颔首,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可若真是如此,他只管将人娶回来便是,何必与我们相看呢?”
“奴婢猜小侯爷心仪之人恐是出身不好,做不了正妻。”巧梅说道。
柳若瑜眉尖微蹙,手指绞着锦帕,神情有些惆怅:“那......”
“小姐,无论如何小侯爷总是要娶妻的,应是想寻个宽厚贤惠能容的下人的女子。”巧梅劝道,“小姐大可从此处入手,让小侯爷知道您的心意便是。只要能嫁入侯府,年深月久的相处着,小侯爷总会发现小姐的好。”
柳若瑜一向是个没主意的人,心思单纯也容易被人左右想法。她自小便倾慕秦朗怀,为这次相看做了许久的准备,归云的话让她如遭雷击,但巧梅一番话又让她充满希望。
她从袖袋里摸出一块碎银塞到巧梅手里,笑道:“幸好你机灵想到这些,我都等了这么久了,确实不该轻易放弃。”
巧梅福了福身道:“为小姐分忧是奴婢的本分。”
离开时恰与刘氏和叶菡同时走到门口,刘氏挽着叶菡后退了几步等她们先行,柳若瑜目光在叶菡脸上打了个转,心里惊叹了一句她的美貌,瞧见她身上料子普通的衣裳时勾了勾嘴角:生得好又如何,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麻雀。
叶菡若有所思的看着柳若瑜的马车走远,大概猜到秦朗怀是在与她相看,不知相中了没。想到方才秦朗怀冷冰冰的目光,不知这几年他经历了些什么,再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变得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还没靠近便要被他身上的气息冻僵。
出嫁前秦朗怀待她比对自己的亲妹妹秦露华还要好,时常惹得秦露华吃醋,楚菡出嫁半年后秦露华便与大理寺少卿许鸿轶家的二公子许尘修成了亲。幼时她们是极为要好的,可不知为何自从她与玉承赫订了亲,秦露华便开始有意疏远她,以为或许是自己无意间得罪了她,带着礼物去侯府想同她和好,秦露华却避而不见,连她大婚那日都未曾露面。
秦朗怀刚走进祖母的院子,便有对粉雕玉琢的双生子笑着跑来一人抱住他一条腿,扬着肉乎乎的小脸吵着:“舅舅,舅舅,坤儿(凌儿)要吃好吃的.....”
归林急忙把手里三层的食盒递上来,跟在小孩儿身后的王妈妈双手接过哄道:“小少爷,快松了小侯爷,跟嬷嬷去吃好吃的。”
小孩儿见着她手里的食盒眼都直了,再看她稍稍揭开了一点盖子,香甜的味道便飘了出来,立马便撒开手迈着小短腿跟着王妈妈走了。
秦朗怀眼带笑意,看着他们吵闹着往祖母的屋子走。
“哥哥今日与柳二姑娘相看的如何?”秦露华揉了揉被四岁多的坤儿和凌儿吵得有些发痛的额角,缓缓走来问道。她虽已双十年华,又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气质却仍如少女般娇憨可人。
“不如何。”秦朗怀敛了笑淡淡道。
“你们家主子又怎得了?”秦露华看着归林和归云问道,二人讪笑着齐齐摇头什么也不敢说。
秦露华抬手拨掉腊梅枝干上的薄雪道:“祖母说昨日哥哥将自己关在书房,午膳晚膳都没用。”
她摘了朵半开的梅花在指间揉捻着:“菡姐姐离开都三年了。”
摊开手掌,破碎的花瓣飘落在地,过不了多久便会融进泥土里消失不见。
秦朗怀抿紧了唇,目光变得幽深。
秦露华轻叹一声看向他:“哥哥,放过自己好吗?莫再让爹爹和祖母担忧了。“
见他移开目光不愿答话,秦露华上前几步继续道:“祖母年事已高,唯一的愿望便是能看到哥哥娶妻生子,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哥哥要做个不孝之人吗?”
“是我辜负了她。”秦朗怀沉声道。
秦露华面露不解。
“月昭同我说,菡儿本对我有情,是我混账,胡言乱语说只把她当妹妹,才让她死了心。”秦朗怀说道,胸口揪痛着喘不过气。
秦露华惊地瞪圆了眼睛,半晌后又轻摇了摇头道:“那又如何?她始终是嫁给了五殿下,二人琴瑟和鸣,恩爱非常。”
“若当时我没说那些话,若是......若是她嫁的人是我,会不会......”
“兄长!”秦露华打断他,抓住他的胳膊,“慎言!”
若是当初楚菡嫁给了哥哥,楚家出了那件事,武安侯府必然会受牵连,她倒是庆幸楚菡嫁的是五皇子,又在楚家出事前去了,否则不知哥哥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
秦朗怀轻笑一声,拍了拍她的头顶道:“这些话我再不会说了。”
秦露华扶了扶发髻上的珠钗说道:“哥哥还是想想待会儿怎么给祖母解释这次又是什么理由没相中。”
她话音将落,祖母身边的刘妈妈便过来了,她幸灾乐祸的看了一眼秦朗怀,后者露出即将要英勇就义的神情,步履沉重的跟着刘妈妈去见祖母。
秦露华瞟了眼随着他的步伐左右摆动的虎形玉佩,眉头紧蹙,祖母说哥哥将父亲的死脑筋学了个十成十,母亲去后父亲再未娶妻,哥哥竟也要学父亲吗?可父亲好歹和母亲生育了他们兄妹二人,哥哥和菡姐姐算什么呢?只是他单相思,求而不得罢了。
寿安堂内,甄氏倚在软榻上满脸慈爱的看着坤儿和凌儿吃点心,白嫩的脸蛋上沾满了碎屑,两个小家伙平日里是没机会吃甜食的,也只有来外曾祖母这里可以吃一些。坤儿咬了一口海棠酥,剩下半个还沾着自己的口水,看着外曾祖母眨了眨亮晶晶的眼睛,递到甄氏嘴边道:“外曾祖母,吃。”
“小少爷,吃过的怎好给老太君。”王妈妈急忙伸手要阻拦,却见甄氏张口便接住。
“好吃吗?”坤儿见甄氏吃了,高兴的直拍手。
“坤儿喂的自然好吃。”甄氏拿帕子给他擦了擦脸爱怜的说道。
凌儿听见后不乐意了,赶紧捏了块蜜饯也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往甄氏嘴里塞:“凌儿也要喂。”
甄氏咬住蜜饯,笑得眼睛眯成缝:“凌儿喂的也好吃。“
王妈妈在一旁跟着笑,每次带着坤儿凌儿回来便是老太君最高兴的时候,侯爷常年镇守边境,六年前小侯爷也去了怀壁城,五年前小姐出嫁后,诺大的武安侯府顿时冷冷清清,老太君守着空荡荡的侯府,心里必定十分孤寂吧。
“祖母。”气氛正融洽欢乐时,秦朗怀进来了。
甄氏收了笑容板起脸,示意王妈妈将坤儿凌儿先带到隔壁屋子去。
刘妈妈上前将甄氏扶坐起,理了理裙摆,又添上热茶才垂手立在旁边候着。
甄氏虽满头银发,面有皱纹,却并不显老态,整个人精神矍铄。她扫了眼毕恭毕敬站在下首的秦朗怀,冷哼一声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祖母吗?”
“孙儿又做错什么了吗?”秦朗怀装傻道。
“你还好意思说!”甄氏瞪着他,“柳家二姑娘去年我曾在宫宴上见过,模样周正又知书达理,你到底是哪点不满意?”
“孙儿觉得柳二姑娘哪儿都好,就是两只眼睛的间距太宽了,孙儿瞧着实在别扭。”秦朗怀随口胡诌,偏还理直气壮一本正经。
“混账!”甄氏抓起茶杯便砸到他脚下,他却面不改色,任碎瓷片和茶水溅得满脚都是。
“夫人息怒。”刘妈妈急忙轻抚甄氏的背替她顺气,守在门外的丫鬟手脚伶俐的进来将地面打扫干净,又新沏了茶放在甄氏手边。
“你是要气死我这把老骨头才甘心吗?”甄氏本还满脸的怒容忽又化作满腹辛酸,拿锦帕擦拭着眼角涌出的泪花,“我已年近古稀,还能有几年活头?见不到你娶妻生子,我死不瞑目啊!”
“祖母!”秦朗怀噗通一声跪在她脚边,甄氏骂他打他都无所谓,却最不能见着老人家伤心难过,当下便服了软,“您一定能长命百岁。”
“我时常夜里梦见你母亲,她流着泪问我清儿二十有三了怎还孑然一身?我也望着她流泪,不知如何答她。”甄氏将手搭在秦朗怀肩上,感觉到他身体在微微颤抖,“我愧对你母亲临终前的托付啊...”
“祖母!”秦朗怀双目通红,握住甄氏的手缓缓道,“这不是您的错,是孙儿......心里有个放不下的人,实在没办法逼自己与他人成亲。”
甄氏自然知晓他心里念得那个人是谁,原先他们还小的时候两家本有定亲的想法,是秦朗怀自己开窍太晚错过了,可如今伊人已逝,他还这般死脑筋不免令甄氏气恼。
“我管不了你心里念着谁,但你必须得娶妻。”甄氏语气坚决,“娶妻娶贤,能照顾好你,打理好武安侯府,替秦家延续香火便足矣,俩人即使没有男女之情,进了一家门便是亲人。你好好想想,菡丫头若还在,她愿意见着你这样?”
“错过便是错过了,你二人若真有缘分,也不会因你无心的一句话便打散了姻缘。”甄氏放软了语气,抚了抚秦朗怀的头顶温言道,“三日后陪祖母去灵泉寺为你母亲祈福,让她保佑你早日觅得良缘。”
秦朗怀见甄氏心情转好了便不再多言,顺从的点了点头,正准备起身告退又听甄氏说道:“这虎形玉佩虽好,却不如去岁我送你的镂空透雕羊脂白玉佩端庄稳重。“
秦朗怀没有答话,低头看了看因经年累月被自己摩挲而愈发莹润的鹅黄玉佩,只躬身行了礼便离开了。
见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甄氏才端起茶盅轻呷一口,叹着气。
“夫人莫忧心,小侯爷自来孝顺,定会体谅您的苦心。”刘妈妈指腹轻轻揉在甄氏的太阳穴处,劝慰道,“再好的感情,时间一久总会淡忘的。”
“瞧瞧他爹,都过去十七年了还想念的紧,清儿随了他老子,活活一个痴情种。”甄氏摇了摇头,满脸无奈。
“若真说起来,这也都是随了夫人,老爷走得早,您不也牵挂至今。”刘妈妈笑道。
甄氏闻言眉头皱得更紧:“给柳家老夫人的帖子送了吗?”
“早送了,估摸着回帖已在路上了。”刘妈妈说道,“您和柳家老夫人做姑娘时感情就不错,若是柳二姑娘能和小侯爷成了好事,那可是亲上加亲。”
“他定不会轻易遂我的愿。”甄氏倒是希望真如刘妈妈说的那般,想起秦朗怀那个执拗劲儿,轻摇了摇头,目光却十分坚定,“他爹不舍得逼他,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他。”
刘妈妈将手移到甄氏肩上,力道适中的揉按着:小侯爷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便是祖母伤心,只怕夫人这次是要使苦肉计了。
刚安静了片刻,门外便响起两位小少爷吵着要曾外祖母的声音,甄氏面容瞬间舒展开来,看着两个小人儿摇摇摆摆地跑向她,顿时心都软成了棉花,暂且将秦朗怀的事儿抛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