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恨否1（1/1）

木刀木棍交接在一起，噗噗有声。

雪恨经十日习练，却未得若长风传授半分正经招式，他心下一横，挥舞木刀，左劈右砍，嗷嗷直叫，气势却是颇足！

那静心跟随痴行习棍两年有余，挥棍迎上，招式有板有眼，闪躲腾挪，托挑撩拨几个起落，便将雪恨如妖魔乱舞之刀轻松化解。接下，他侧身移步，一记扫式，手中木棍向雪恨拦腰挥来。

雪恨见那木棍扫向自己腰身，闪躲定是不及，便匆忙收刀格挡，只听噗地一声，右手一麻，手中木刀险些震落在地。他心中大念不好，这小和尚仅比自己大个两三岁，没想到力气却如此之大。

他慌乱中倒退几步，双手握紧木刀，直盯盯地望着静心，心中思量应对之策。这时，静心已看出端倪，知雪恨无半点招数，便又举步上前，木棍往身侧一撩，半空中划了个弧，迎风向雪恨上身劈来。

雪恨不敢大意，双手握紧木刀，往上一挡，双手又是一麻，啪的一声，木刀震落。他倒是机灵，就势滚落在地，一个翻身，将木刀抄在手中，又是骨碌几个翻滚，在远处站立起来。

那静心见他狼狈如此，噗地一声笑出声来。

雪恨顿时羞惭不已，小小脸蛋刹那变得通红。他不由得瞥眼望向若长风，自己这般不堪一击，定让师傅大失所望。但见若长风坐在石凳上，面无表情，目光正盯着自己。

雪恨与他目光对视，心中一凛，慌忙收回视线，正正望向静心小和尚。不管了，师傅昨日之意似乎是让自己尽力纠缠，是胜是负并非关键。想到此，他举起刀来，径自又向静心冲去。

那静心早已想好了对策，木棍大力向左一拨，便将雪恨连人带刀撩在一边，紧接着一记‘苍龙出海’，骤然收棍反击，向雪恨背身扫去。

雪恨被静心这一猛棍震得身体急速右转，便在此刻，却耳闻身后呼呼有声，想是小和尚这棍又已袭来，自己身体旋转仍未控制下来，大喊不妙，看来中棍已在所难免。他虽年幼，脑袋却是机灵，既然避不过，那便不避，你扫我一棍，我劈你一刀，也算是平手。想到此，身体顺势回转一周，挺起腰身，左手抡起刀来，直向静心右肩劈来。

那静心手中木棍正将击中雪恨上身，心中沾沾自喜，冷不防见那雪恨回身，手中木刀已向自己右肩劈来。他心下一怔，这小子莫非还真得有两下子。于是，静心双手易力，木棍后梢向右上方一撩，将那来刀化解，棍的前梢却也因此变向，远离雪恨上身。

场外，且云大师与南刀若长风异口同声：“好！”却不知各人心中这个好字，指的是哪位，是雪恨，还是静心，亦或两者兼有！

这一个回合过去，静心生出怒气，这瘦小子置自己中棍于不顾，却来跟我死拼，既然如此，可别怪我不客气了！想到此，他长棍一挥，劈、盖、扫、打，棍棍向雪恨全身袭来，一棍快似一棍。

那且云大师御棍之术居江湖之首，棍术以浑厚平实见长，少有虚招。静心小僧身为兴国寺且云大师的唯一徒孙，近日更得师公亲身指点，哪是等闲之辈，这一发怒下来，不再留情，一顿木棍砸向雪恨身躯，容不得他半点回旋。

雪恨被那静心手中木棍接连击中，“噗通”不断，一棍重似一棍，刹那间浑身上下疼痛彻骨。他匆忙间来不及应对，双手抱着脑袋，任那木棍击打全身，只等师傅尽快喊停。

若长风坐在那里，猛喝了一口酒，又冷冷注视着两个孩童，兀自一言不语。

且云大师见此，心中不忍，欲出声喊停，但又想到按当前比试雪恨败局已定，自己此时阻止，怕是驳了南刀若长风的面子，更何况若长风是如此好胜之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雪恨抱头挨打，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喊停，身上疼痛部位愈加增多，心中一凉，“啊”的一声嘶吼正过身来，挥刀向静心怒砍过去，不再顾及身上疼痛。

这一顿猛砍，毫无章法，直把静心砍得一愣一愣。两个孩子木刀木棍交接在一起，少顷，各自均有击中，但雪恨所中之招想比静心，却有数倍之多。

此时，若长风将囊中余酒一口饮尽，冷冷说了一句“停下吧！”

两人双双收起木械，各自退后数步。雪恨喘着粗气，怒目圆瞪，恨恨地盯着静心，切齿咬牙。

若长风正声道：“这第一局，毫无疑问，静心小师傅胜了。”又望向雪恨，道：“雪儿，你随我来！”说罢，起身离去。

雪恨跟随若长风身后，转了一个弯，便到了二人所宿的居室。

若长风转过身来，见雪恨一直低着头，便冷冷问道：“今日之战，你可有委屈？”

雪恨一怔，慌乱抬起头来，道：“徒儿不敢！只是任那小和尚肆意欺凌，徒儿心中有愧，不敢面对师傅。”

若长风坐于木凳之上，注视着雪恨，道：“为师昨日所言，你可还记得？”

雪恨闻声，心中大喜。若长风虽言有心收他为徒，却仍需考验他的天资。其间十余日，雪恨不顾若长风回绝，一直以师傅相称，若长风却只言其事不予答应，但有言及自己，仅以“我”字自称。

而今，若长风竟突然改口，出口“为师”，雪恨原本机灵，辨出此中差异，如何不惊喜万分。

他心中激动难平，全然忘记了回答师傅方才所问，喏喏地喊了一声：“师傅！”

若长风见他面有异色，略加踌躇，猜得他心中所想，便道：“雪儿，先回答为师方才的问题？”

雪恨回过神来，不加思索，便道：“师傅昨日教诲徒儿三件事，其一是遵循万物之理！”

若长风点了点头，道：“此乃天地之道，你需时刻记于心中，终生受用，不得遗忘！”

雪恨嗯的一声，又道：“其二便是师傅说我与常人不同，横刀更猛，左手更快，需加以利用。”

若长风点头赞许。

雪恨又道：“其三、便是今日铭记静心小和尚的棍法，知己知彼，以保之后两战全胜。”

若长风问道：“那你可曾记住静心今日的棍法？”

雪恨低头想了片刻，道：“仅记得些许，我抱头时刻瞧不见他的招术？”

“为何抱头？”若长风追问道，声音突冷。

“徒儿……徒儿……”雪恨吱吱呜呜，不知如何应答。

“又为何望向师傅？”若长风继续冷冷追问。

“我……”

若长风目光如炬，盯向雪恨，“你因自己未习得御刀之技，心里惧怕于他，是与不是？”

雪恨心中一颤，无可辩驳，怯怯道：“是！”他曾发誓，再也不怕任何东西，他不要再做一个懦夫。然而，他心下虚空，如何不怕！

若长风语气稍缓，问道：“雪儿，为师问你。怕有何用？因你心中惧怕，对手便能放弃对你的攻击？你心中惧怕，便能取胜于对手吗？”

语气虽缓，却句句如刀枪麦芒，刺入雪恨心中。

“不能？”雪恨回道。

若长风道：“那便是了，这便是习我刀法的第一要旨，无惧！”

“无惧！”雪恨瞪大了眼睛。

“不仅自己无惧，更要令对手生惧，你可明白其中道理？”

雪恨想了片刻，正声道：“徒儿明白，徒儿记下了。今日师傅授我几招，明日定要让他难堪！”

若长风却道：“为师十八岁科举不进，隐于深山，与猛虎狼群为伴，二十余年不曾踏入凡尘一步，百无聊赖中御刀自乐，无师无门，何来有招？”

雪恨瞠目结舌，大为震惊。

若长风继续道：“何为招？古今以来，但凡授徒传艺，皆不出于两种手段，常人大多为从无到有。真正高手，却是从有到无。而我若长风授徒，却偏要一无到底，以无招胜他人有招，已无招胜他人无招，你可理解？”

雪恨更为疑惑，吞吐几声，不知如何作答。

若长风又道：“那我问你，御刀千招，最后一刻是不是要击敌要害？”

“是！”

“那我传你的三刺三劈，能不能击敌要害？”

“能……师傅，徒儿有些明白了！”

若长风继续道：“当你真正做到这两点，世间已无多少对手，必能如你所愿报仇雪恨。再需一点，便能御刀驰骋，纵横天下。”

雪恨点了点头，问道：“这最后一点？”

若长风道：“任他千变万化，动如猛虎，你且凝聚全神，洞察一切，出刀命中，此所谓无为！”

“无为？”

“无为而无不为，无不为而无为。你虽不解，但必须记下了！”

雪恨昂首道：“徒儿谨记！”

若长风长袖一挥，道：“你去那洞里习练去吧！”

雪恨嗯了一声，转身向外走去，口中兀自念叨着：“无惧……无招……无为……”脚下不停，却陷入冥思之中。

来至洞中，他挥刀习练，嗷嗷直叫，声音传至山谷。

他突然停了下来，师傅所传名为“雪崩式”，我却一直在这洞中习练，当属不该。

想到此，他拔起小脚跑向洞外。

飞雪已尽，但积雪千里，连绵不绝。他边跑边嘶喊着，挥舞着木刀，突然，脚下踏空，一个趔趄，瘦小的身躯骨碌骨碌，冲着山下滚去……

积雪铺于山背厚厚一层，雪恨这一不慎，两手抓不到任何东西，足足滚落数百米有余，直至山间一平缓处，方慢慢止了下来。

雪恨爬起身来，望向山顶，白茫茫一片，雪光闪眼，哪里看得到山巅。他再扫视周边，脚下所在似乎是一山坳，绵延如长龙般，伸向远处。

既然攀不到山顶，不妨就顺着此处走下去，等出了山坳，再探寻返回兴国寺路径。想到此，他拔步前行，山坳积雪更深，小脚踏了上去，发出“唰唰”的声响。

行了数十米，前方传来有人言语声，他心中大喜，快步走了上去，却是一个山槽，顶上山石凸起数十丈，罩在此地，越往深处，积雪愈加淡薄。

山槽近处，出现一个洞口，洞的周边，堆遍嶙峋碎石。雪恨心中惊奇，躬下瘦小身躯，伸出小脑袋，向里打探。

却听得里面有人一声大喊：“谁？”

雪恨一怔，少顷，黑暗处出现一个青衣壮年大汉身影，衣衫破损，手持长剑，面容和善，缓步向洞外走来。

雪恨一怔，荒山野岭居然有人在此居住，不禁惊声道：“你是？”

那青衣汉子见是一个年幼男孩，也是一愣，没有作答，却问道：“这山中附近可有人家居住？”

雪恨摇了摇头。

青衣汉子一怔，又问：“那你一个孩子，为何跑到这荒山野岭，家里人该是着急了。”

雪恨道：“我没有家人。方才不小心脚下踏空，从山顶之上滚落了下来。”

青衣汉子哦的一声，道：“那你赶紧回家吧，这般天寒地冻，你该添点衣服才是！”

雪恨正踌躇见，洞内又走出一人，却是一个年轻女子，脸蛋甚是漂亮，面色却是一片紫红，蹒跚而出。

雪恨望见那女子，心中一愣，再细细端详了一番，扫视周边，问道：“姐姐，你中毒了？”

青衣汉子与那美貌女子皆是大惊，不禁同时问道：“你怎知晓？”

雪恨认真道：“你定是吃了这洞边的野蘑菇，此菇名为穿心菇，看上去甚是美丽，通身透红鲜艳，却是毒性无比，倘若不慎食了，初时四肢无力，再过数日全身便会僵屈，手脚动弹不得。”

那女子大惊失色，不禁望向青衣壮汉，喃喃道了一声：“青羽哥哥！”

那一男一女正是杨青羽与谢雨桐。那兴国寺建立与千佛崖之上，当初两人从千佛崖对面纵马跃来，恰恰落在千佛崖陡壁半空，那洞蜿蜒穿透高山，直至背侧山坳。

这日清早，杨青羽御动仙剑，击碎顽石。二人数月来一直以野果为食，早已厌倦，谢雨桐欢喜跑出洞外，却见严寒之下飞鸟殆尽，满山茫茫积雪，寻不到食物，低首处却看到洞外积雪淡薄处稀稀松松长着数多红色蘑菇，晶莹剔透，便采了许多，准备煮来做汤，以尝久违的世间美味。

杨青羽见那蘑菇与昔日于障日山堂中兄弟们所经常食用的形貌相似，不疑有毒，两人便美美大吃了一顿。

哪曾想吃完蘑菇汤，半响之后，谢雨桐小腹开始逐渐胀痛，脸色愈来愈紫，杨青羽却安然无事，二人不知何故，正在一筹莫展，听到洞外传来声音，便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杨青羽走近谢雨桐，抚了抚她的秀发，又望向雪恨，道：“此事当真，你一个孩子，怎会知晓？”

雪恨肃然道：“千真万确！我数月前便在附近山上食过这种蘑菇，正在痛苦麻木时，幸好遇上一位好心人，将我带至大明湖畔的梦玄山庄，得到一位神医救治，才侥幸活了下来。”

杨青羽面露喜色，道：“梦玄山庄！那救你之人莫非是‘道玄神医’张荐明？”

雪恨道：“名号我不知，但却听得旁人称他为张神医。”

杨青羽道：“定是他无疑。”言罢，侧首望向谢雨桐，安慰道：“桐儿勿需担心，那张神医名满天下妙手回春，既然他身在齐州，我即刻便与你去那梦玄山庄，他若出手，必能解你身上之毒。”

谢雨桐仍是担心道：“向闻那张神医乃燕州人，与梦云大师相交甚笃，可如今时隔数月，不知是否还在梦玄山庄？”

杨青羽道：“倘若不在，我便是寻遍齐州燕州两地，也要把他找到。”言罢，转向雪恨抱拳道：“多谢这位小师傅！”

雪恨挠了挠头，道：“既然叔叔与姐姐要去城里，不如跟雪儿结伴同行出得此处山谷，如何？”

杨青羽道了一句：“甚好！”便去了洞中收拾一番，一手握着单刀长剑，一手搀扶着谢雨桐，与那雪恨一起踏着厚厚积雪，沿山坳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