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寄柳胡同（1/1）
严掌柜气呼呼地说着，随后忧声道：“长姑娘，咱们躲得了第一次，未必躲得了第二次，得赶紧想个办法才行。”
颜惜微想起混在人群里瞧热闹的那几人，眸光微沉，“我本不欲将事情做得太绝，给彼此留几分颜面，倒是他们觉得彩蝶轩可欺了。”
一只彩蝶自敞开的窗外翩翩飞入，绕着三人飞了几圈后，落在颜惜微白皙的指尖，蝶翅微敛，静好无声。
片刻，它又振翅飞起，可惜，刚飞出窗外，就被一只从天空中俯冲而来的雀鸟都叼在嘴里，三两下咽入腹中；只余那细小如灰尘的鳞片，证明这里曾有过一只蝴蝶……
颜惜微望着飞走的雀鸟，凉声道：“明日我会送一批东西过来，你摆上货架，一个月之内，我要他们生意锐减七成！”
“是。”严掌柜高兴地答应。
自打彩蝶轩开张后，隔壁那几家胭脂铺子生意就少了一半，勉强维持着盈利，苟延残喘，所以才会有今日这般不择手段。
若再减七成，差不多就是以前的一成半了，这样的收入，恐怕连铺子租金都付不起。
其实以颜惜微制香调脂的能力，就算想要垄断乐平县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不愿将事情做绝，想着凡事留一线，如今看来，倒是她妇人之仁了。
“幸亏宋公子认得绍兴府的那位章老爷，知道他驯马伤了腿，又拿这话去套章氏，否则可戳不穿她的真面目。”严掌柜想起那章氏，又是一阵感慨。
宋涟笑道：“哪有什么章老爷，不过都是用来讹她的谎言，她自己心里有鬼，才会上当。”
“啊？”严掌柜傻眼，“所以这一切都是宋公子你杜撰出来的？”
“不错。”宋涟如实点头，“从我问她是不是绍兴府章家小姐那一刻起，就没有一句是实话。”
颜惜微扬眉轻笑，瞅着他打趣道：“想不到重信守诺的宋公子也会撒谎，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你这妮子，倒是笑话起了我。”宋涟哭笑不得地斥了一句，随即正色道：“君子重信，君子守诺，但也得分对方是什么人，对着一个为了几许碎银子就出卖良心的骗子说这些，那叫迂腐。”
“对了，宋公子说知道那章氏的身份，她到底是什么人？”严掌柜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出声询问。
宋涟搁下刚抿了一口的茶水，修长的食指在盏盖上微微一敲，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我若没猜错，她应该住在寄柳胡同。”
颜惜微还没反应过来，严掌柜已是惊呼出声，“寄柳胡同？”
“不错。”
严掌柜神情连变，半晌，他叹息道：“难怪了，女子重貌，也只有寄柳胡同里的女子，才会冒着容颜被毁的危险，去赚这点银子。”
“寄柳胡同是什么地方？”颜惜微听得一头雾水，她对乐平县也算熟悉，却从未听说过这么一条胡同。
“这个……”严掌柜搓一搓手，神情有些尴尬，隐晦地解释道：“其实这个胡同本名并不叫寄柳，只是因为住在里面的……女子多了，叫着叫着，就成了这么一个名字。”
看着颜惜微似懂非懂的表情，宋涟笑道：“还是我来解释吧，青楼女子以出卖色相为生，年轻貌美时自是千好万好，妈妈疼着，恩客宠着。”
“可一旦年华老去，一切就如镜花水月，不复存在，甚至连住在那小楼里都不配，因为有新的姑娘要住进来。”
“她们被赶出来后，就搬去了老柳胡同，她们没有别的谋生技能，就继续做老营生，有些生活艰难的，几个铜板甚至是几个馒头就可以换取一回。”
“起初里只是几个人，后来想着可以互相帮衬，再加上租金便宜，就越聚越多，到了如今，那一条胡同里住的几乎都是年老的青楼女子。”
“人们瞧不上这些女子，斥她们为残花败柳，所以私底下将老柳胡同，叫成了寄柳胡同。”
颜惜微恍然，“那你又是怎么瞧出来的？”
“青楼女子为了招揽生意，大都会在身上抹香粉，但她们的香粉与一般人家不一样，里面会添加一些催情香，不过她应该擦的不多，所以我起初并没闻出来，直至离得近了，方才有所察觉。”
“还有。”宋涟补充道：“章氏身上的衣料名贵，绣花精致，但袖口领口处皆有褪色及抽丝的情况，显然都是有年份的旧衣裳了。”
“普通人家穿不起那样的衣裳，有钱人家不会穿旧衣，再加上她身上的香粉，几个疑点加在一起，我推断，她曾经应该是青楼里的红牌，年老色衰后，迁居到寄柳胡同。”
“原来如此。”这一番详尽的解释令颜惜微豁然明朗，但也有了新的疑问。
她美眸一转，落在宋涟身上，片刻，一丝古灵精怪的笑容攀上眸底，“宋大哥怎么对青楼之事如此清楚，莫不是……曾去逛过？”
宋涟哑然一笑，目光清澈如淌过山涧的泉水，“你知我不是那样的人。”
“老师说，读书最重要的是知晓人间喜乐悲苦；唯有如此，才会知道读书是为了什么，金榜题名又是为了什么。”
“这一年间，每每得空，我都会四处看看，看过飞檐卷翘、奴仆成群的高门大户，也见过冻死在路边，成为野狗口中之食的流民。”
“绍兴府与乐平县的每一个地方我都去过，寄柳巷就是其中之一，在那里，到处充斥着饥饿、疾病以及……坠落。”宋涟口中的老师就是方镜方大儒。
颜惜微脸上的笑意随着宋涟的话，渐渐褪去，待到后面，化成一声长长的叹息……
终归，都是可怜人。
回到县衙，已是傍晚时分，颜惜微刚一回到家中，就看到颜秉文眉目沉沉地坐在正堂，冯氏陪坐在一侧。
福伯刚才端茶进来，看到颜惜微回来，先是一喜，紧接着露出忧色，借着从颜惜微身边经过的机会，飞快地道：“老爷都知道了，正气着呢，长姑娘小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