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有痿疾晋帝废黜 须长君叔祖继位(甲)(1/1)
一
翌日天微明,桓温复率五千骑至朱雀大桁,声言奉旨觐见,参与朝会。守卒不敢相阻,放之过桥。
桓温入朱雀门,如法炮制,命三千骑陈兵朱雀大街,自与郗超率二千骑至云龙门外,等待文武百官上朝。
百官陆续至,惊见桓温率大队甲骑在台城正门之外,不禁诧异,乃出言相询。郗超道:“桓公得太后秘旨,道国家有大难!太后命大司马率兵入朝,以拯大难!”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左顾右盼,欲知相王所在,司马昱却尚未至。桓温下马道:“诸公劳苦!相王不至,亦何必立此早风中相待!不如且入殿堂,从容相待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事已至此,只能随桓温、郗超便入云龙门,进太极殿文武分班而坐。一宦官出来见众臣皆至,惟相王坐席尚空,乃立于宝座一侧,不急入寝宫引晋帝出。
须臾,相王司马昱狼狈而至。原来他方欲出宅便闻报,道大司马率兵入朝,乃仓促命驾,心中惊惶忐忑,至云龙门外下车,一路小跑,不免气喘吁吁,大失风度。
桓温笑道:“相王何故惊慌?”
司马昱赧然道:“闻大司马率兵入朝……乃不得不急来——相见……”
司马昱入座,那宦官便自侧门出殿,赴寝宫去报知晋帝。桓温便示意侍立身后的郗超。郗超即走过丹墀陛阶之下,将手中一卷捆扎整齐的密奏,交予相王。
司马昱狐疑,抖抖索索解开密奏上缠紧的丝绦,展开只看得数行,手益发抖得厉害,额头汗出,望向桓温道:“大司马——此……奏中……所言当真?……”
桓温道:“此是何事?岂能有不尽不实之言!”
“如是……”相王嗫嚅道。
“温请偕相王觐见太后,俾太后知后,懿旨发落!”
众人又是面面相觑,忍不住窃窃私语。桓温站起道:“相王!社稷事重!此刻岂容犹疑?”说着,桓温领着自相王手中接过了密奏的郗超,往殿外走去。
司马昱闻言站起,看一眼侧门尚无晋帝身影,便毅然起身,随桓温往大殿后太后寝宫崇德殿而去。
褚太后正在佛堂诵经,闻报出至殿中,接过桓温跪拜之后恭敬递上的密奏,看一眼垂手立于一旁的司马昱,乃展开读道:“臣温启奏太后陛下:臣闻陛下在藩之时,素有痿疾,今继位数年,宫人连生数皇子,深不可解!民间传言,此皆陛下嬖人计龙、徐元宝,与宫人所生也!陛下冲龄即位,今虽已弱冠亲政,观此诬罔祖宗,实不能主社稷!相王乃中宗爱子,今有子二人,可主社稷。陛下既不能有子,将奈社稷何?便当让贤于相王!俾大晋千秋万代,永享宗庙血食,则社稷幸甚,天下幸甚……”
桓温、郗超、司马昱听太后读到一半,便又都跪下。太后一口气读完,将密奏交予侍立一旁的宫女,向桓温与司马昱道:“我早疑有此!不意民间皆知!未亡人罹此百忧,夫复何言!肃祖而后,成、康以来,哀家之子穆皇帝无子,成帝之子哀皇享年不永,亦无子!今上以成皇帝少子继位,竟不能有子,岂非天哉!会稽叔既中宗爱子,复有二子,实大晋祖宗所佑,社稷之福也!可命中书草诏,废今上仍为东海王——国不可一日无君,且国须长君,会稽王可以中宗少子继承大统!未亡人罹此百忧,仓促不知计之所出!惟大司马为社稷主持。”
二
桓温、郗超与司马昱三人回到太极殿,齐至陛阶之下,向宝座上的晋帝躬身行礼。晋帝以三人不跪,只拱手揖之,莫名其妙,群臣亦是愕然。
桓温转身面向两厢群臣,从袖口取出太后手诏读道:
“哀家罹此百忧,痛入骨髓!今查明在位之君,即成皇帝少子东海王奕,自身不能有子,乃使嬖人与宫女通,遂生数子,冒为皇子!如此诬罔祖宗,实不堪为人主!哀皇无子,惟此一弟,而不能有子,甚乃混淆王室血脉,实不堪为君!然帝位岂可虚悬?且国须长君。今命今上退位,仍以东海王还第。大宗既绝嗣,会稽王中宗少子,为中宗所爱,宜继承大统。即日以会稽王继位,俾社稷有托,哀家无忧!”
听罢太后手诏,宝座上的晋帝和陛阶之下两厢群臣,皆一一站起。有不少大臣料知是桓温逼宫,敢怒不敢言,只旋即便又向着陛阶之上呆立的晋帝,齐刷刷就地跪倒。不少老臣痛哭失声,大殿之上,一片凄然。
桓温转身向晋帝拱手道:“国不可一日无君!便请东海王,以玺绶付会稽王。”
晋帝无可奈何,乃起身,命宦官解其玺绶,以付会稽王。宦官乃上前,欲自晋帝身上解下玺绶。忽文臣中一人道:“且慢!大司马今行伊霍之事,郗参军亦读《汉书》否?”
桓温、郗超看向说话者,正是尚书仆射王彪之。桓温道:“王仆射以为,有何不妥?”
王彪之道:“按《汉书·霍光传》及《王莽传》,当以侍中解废帝玺绶,以授新帝!”
桓温便看向王彪之一旁的侍中庾倩,道:“庾侍中,烦请为陛下解下玺绶,以付相王!”
庾倩不敢违拗,便依言登上陛阶,向晋帝跪拜之后,乃解下其玺绶。王彪之一声长叹,道:“今日若殷侍中当值,便无人为陛下解玺绶!”晋帝闻言,颓然坐倒,目光呆滞。司马昱向晋帝跪倒,再三推辞。
桓温便率多数群臣,向司马昱跪倒。郗超率群臣齐声道:“请会稽王接受玺绶!”
司马昱看桓温眼色行事,便站起登上陛阶,复跪过晋帝,乃起身,自庾倩手中接过玺绶。桓温便率群臣向仍在宝座上的晋帝跪倒,口道:“臣桓温率百僚,恭送陛下!”
晋帝木然,向宦官伸出左手,宦官便扶他站起。晋帝道:“脱我衮龙袍,付——新帝。”宦官老泪纵横,乃为晋帝脱下衮龙袍,交至司马昱手上。回头见废帝已迈步向陛阶,便赶紧上前扶住,一主一仆,便走下陛阶来。
废帝由宦官扶着向殿门走去,群臣便站起,恭送废帝出殿。
群臣回头,见会稽王已由另一宦官服侍着脱去了宰相官服,换上了废帝脱下的衮龙袍,绶带当胸,端坐在了宝座之上,只得再一次跪倒磕头,山呼万岁。新帝登基,百废待兴,桓温便留在城内。
三
后二日早朝,桓温忽上呈一份自称是新蔡王司马综画押之供状。新帝司马昱心头一跳,不得已,乃命宦官接过。
桓温道:“请陛下命常侍当众诵读,公之于众。”司马昱无奈,只得命宦官当众读出。
宦官乃展开供状,读道:“罪臣综,月前得太宰世子左卫将军弢书,其道主上暗弱,且不能有子,岂堪为人君!又道中宗仅存之子,其父居长,若逼宫使主上退位,先帝无他子,且国须长君,则以大宗绝嗣,依次将至太宰!综为其所动,遂与之伙同,图谋不轨,将于此月发动,率梁州兵东下。”
桓温将供状掷在左卫将军司马弢面前,司马弢不禁瑟瑟发抖。桓温向殿外招手道:“拿下!”
便有一队荆州甲士进殿,将司马弢押了下去。桓温向宝座上的司马昱道:“陛下,司马左卫图谋不轨,乃为其父也。太宰欲篡夺大位,乃是谋反之罪!请陛下降旨。”
司马昱嗫嚅道:“此必……此必太宰此儿……此儿大逆不道,连及老父!太宰年事已高,实同致仕,早欲归藩安享天年,以……多番挽留故,乃暂留京邑……焉得有……篡位谋反之心!”
桓温道:“新蔡王供状如此!太宰既不恋禄位,何妨退位归藩?”
司马昱见桓温退了一步,立刻道:“太宰既为逆子所累,陷此难以辩白,自当归藩!”
桓温道:“司马弢身为谋逆,法当弃市!然太宰老耄,弢乃太宰世子,如是,则太宰必不胜其忧!臣请废司马弢为庶人,流放安成郡,庶几可安人心。”
司马昱见事已至此,无由辩驳,遂允其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