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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抱怨仇慕容困处 鹬蚌争渔人得利(丙)(1/1)

长孙陀与禁军看守奔至房门外,闻得开窗之声,俱各大惊。紫貂翻窗出房之际,想到须使代人误会其乃公主,而内室卧床者实为公主侍女紫貂,便喊道:“紫貂!快!”

长孙陀闻言排闼而入,正见紫貂翻下窗去,便叫道:“外头西河人,截住出来之人,不可使其走脱!”回廊巡逻之西河兵闻即答诺,便闻脚步声急,自是墙外巡兵闻命跑动,搜寻追逐紫貂。

长孙陀进入内室,看到铺着茵褥的木床之上,罗帐两帷分开挂在帐钩之上,床上人仰面躺着,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双手合抱在被面上,拥着一团衣物,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鬓发凌乱。长孙他记得方才翻窗而出者叫了一声“紫貂!快”,便道伪冒公主已逃逸,而命其名唤紫貂之侍婢卧床相代,复见床上人姿色平平,便道其兄称闻自世子所言,貌美过于常人之伪冒公主,已然逃去!

长孙陀不禁急得跳脚,转身出了内室,奔至土炕前,纵身上炕,以头顶起窗扇,手扶窗台向外张望。禁军看守亦闻“紫貂!快”之语,见长孙陀惶急,以为公主翻窗逃去,亦各大惊,聚拢于长孙陀身后。

几个人呆立在长孙陀身后,只见他转头向北看了一阵,听得纷沓的脚步声渐远,不禁益加大急。长孙陀回头看一眼炕下呆立的诸人,便亦翻窗而出。

紫貂翻窗而出时,恰逢西河巡兵已过西墙外,往南面而去。本来紫貂若不出声,只是跌落在地,因为身轻,便只是轻轻噗的一声,并不会惊动远去的巡逻者。但她喊那一声“紫貂!快”,便惊动了已转过墙角的巡兵,加之长孙陀见其翻窗而出,便大喊命外头西河人截住出来之人,于是那几个巡兵,便紧追向北奔逃的紫貂。

紫貂向北狂奔,不觉已过大殿之后,到了北院后墙之外。耳听得追者脚步声渐近,紫貂不禁大急,又不敢继续向前跑出行宫后墙拐角,乃背靠墙壁,不自觉地在墙上摸索。

忽然,紫貂手上探空,转身一看是门,乃立刻闪身而入。原来朝阳宫北院西舍,乃代王来此之居院。北院靠近大殿一边,是与南院同样格局的一溜三独院,即自外而内的北院东舍、中舍与西舍。而与南院不同,隔开三独院与大殿的三个天井院最里的一个,亦即西舍之天井院,因西舍乃代王居院故,在其南墙开了一道门,通向大殿,使代王可自居院直入大殿;而在其后墙上,亦开了一道门,方便代王出后廊赏景观夕阳。紫貂偶然发现的,便是这道门。

代国世子住在北院东舍,世子太傅燕凤住在北院中舍。平北公拓跋修后来,燕凤欲以中舍相让,拓跋修不受,乃住三独院后北厢房中。北院西舍乃代王居院,故无人居住。

紫貂在屋檐遮蔽的后廊上,摸黑进入了北院西舍天井院,眼前立刻大明,因为一如前夜,月亮皎洁,月光明亮。紫貂见北侧房中无灯,便轻轻推开门,闯入了代王居室。

紫貂轻轻关上门,在门后听了一阵,只听得脚步声急,那些巡兵,似乎都沿着回廊向北而去了,不禁松了一口气。月光透过窗纸,让紫貂渐渐看清了室内陈设与公主住处无异,然不敢入内室,便走向土炕,坐在了炕席上。

忽然,紫貂听得炕席之下,居然有笃笃的敲击声,吓了一跳,立刻起身。正欲出房逃去,土炕里侧另一头,忽然吱呀一声,一块木板一头抬起。紫貂惊叫一声,向房门跑去。

只听得身后一中年男子道:“姑娘莫怕!我不是鬼,是与你一般躲避追捕之人。”

紫貂转过身,只见土炕里侧另一头,从炕席下露出来一个四十许男子的半个身子。他向她拱手道:“姑娘莫怕!我是好人,是晋人,因为世道艰难,为人所不容,乃隐匿于此。”

紫貂本亦不敢出房,以受惊乃奔向房门。此刻见炕席下隐藏之人乃一大活人,且言辞诚恳,声调温和悦耳,华言纯正,故为晋人即华夏胄胤无疑,而其口音,却与紫貂相识、常闻之河北汉人略有异,亦不似代北汉人燕凤口音,不禁讶异。本以闻言知是人非鬼,且其道亦是躲避追捕之人,自然出于遭际相似而宽心,且不免惊异于其远方人何以在此,而藏匿于炕席之下,乃道:“大人来自何方?何以在此?”

那人仍拱手道:“在下家在江东,昔年随军于彭城,后与兄弟及大众失散,流落河北。幸遇恩公救助,授以剑术。师兄复授以医术,乃随师兄,于邺城开馆行医。月前晋师北伐至鱼台,邺中震动,恐有人为南军作间谍刺探,大索城中异乡人。师兄亦非河北人,本家于平城,因此乃携我来代北。甫入境,闻燕代两国和亲,恐入代都复为燕人同盟者代王所索,而风闻平城中大索河北人,道是燕国间谍混入城中!在下虽江东人,师兄亦本家平城,然毕竟自河北来,恐为代人所疑,师兄遂携我藏匿于此。”

此人娓娓道来,于籍贯与来此之由,毫无隐瞒。既同受追捕,紫貂便放下戒心,至几案后坐席之上,屈膝坐下。

那人却道:“姑娘可是中山公主?”

紫貂心里一惊,欲依谋划仍冒充公主,然见其并非代人,是友非敌,乃不忍相瞒,诚实以对道:“我是公主侍女。”

那人道:“如是,公主亦已逃出乎?尚在房中乎?”

紫貂道:“公主尚在房中!”

那人爬出炕席下洞口,下炕,立于炕前向紫貂拱手道:“此间乃代王居室,代人皆不敢入,姑娘且留此。在下赴南院搭救公主。”

闻其欲赴南院救公主,紫貂大喜,欲与之偕往,又知帮不上忙,便道:“公主在南院西舍中——先生……”

因其言谈举止有礼,复为医者,紫貂便改口称之为先生。那人闻言道:“先生何敢克当!姑娘有何吩咐?”

“先生须小心谨慎,代人内外把守甚严!”

“敬闻命!在下知矣。”那人说罢,便要出房。

紫貂道:“鄙国人众,皆在台下!先生不妨先下台相告,道鄙国吴王殿下、崔仆射、公主,皆为代人禁足房中,引其来救,则——胜算较大!”

那人道:“在下师兄告我,贵国台下人众,已皆为代人所擒!故此刻,惟当以智取!”

长孙陀自后廊奔至行宫北侧廊上,追上了巡兵,却不见那女子人影,恨恨不已,便绕过行宫东北角,自正面回入南院,欲审西舍房中人。

长孙陀甫入中舍天井院,一人慌慌张张奔入东舍天井院中。月光下看得分明,那人隔着两天井院之间院门,便高叫道:“小将军!……”

长孙陀知是西河兵,回首道:“何事?”

那人气喘吁吁,停驻拱手,半晌,喘息甫定,乃道:“燕国——定州亲卫统领——段——段龛!脱逃哉!”

长孙陀大惊,咆哮道:“汝等!是如何看守哉?竟使脱逃!”

原来拓跋修只着意安排了得力尽责之人,看守三独院,南厢房除段龛之外,皆定州亲卫之兵,地位与燕国和亲正副使者及伪冒公主不可同日而语,便只命了一般人看守。偏那二百人大抵贪杯,轮换用过晚膳回到南厢房,便皆摘下身侧皮囊饮酒,至西河兵上台,已大抵昏醉。长孙陀副将丘敦武巡视至南厢房,见状摇头,乃遣一百人,辅助看守南厢房。不想丘敦武甫离去,代国禁军饮酒半酣,乃向西河人敬酒,于是一个时辰之后,西河人亦大抵尽皆昏醉!

段龛见有机可乘,便声言欲如厕。三名百夫长皆不察,便由西河兵百夫长遣二人随之往,防其脱逃。段龛入厕,久不出,两西河人在外等得心焦,复饮酒半酣有尿意,便亦入厕,遂遭段龛偷袭,皆为打昏。

良久,二人悠悠醒转,醉意却是未消,早不见段龛踪影,二人摸着后脖颈互相看着,竟浑然都不记得前事,于是相偕归至南厢房。丘敦武巡视至,惊觉段龛不在其房中,大惊,问西河兵百夫长。百夫长亦醉,嗫嚅不能作答,寻思良久,乃道:“如厕哉!”

丘敦武道:“去几时哉?”

百夫长在厢房廊下满地人堆里寻到那二人,问道:“段龛何在?!”

二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茫然看着百夫长。百夫长回头看一眼一脸冷峻的丘敦武,吓得酒立刻醒了,嗫嚅道:“恐……恐已逃去……”

丘敦武立命人去把守宫北下台大路,与土台东面下台小道之台顶南侧道口,复命人搜寻各处,却哪里还有段龛身影!原来初至之夜,慕容莺抱琴出南院东门,不敢往北院主人居处方向,乃向南踽踽独行,不意发现了自台顶南侧折而向北,位于土台东面的挂壁之字路,乃下台至湖滨抚琴唱歌,遂不意而偶遇燕凤。崔宏当慕容莺路经其东舍天井院中,正温了五石散药酒,坐于庭院中葡萄架下啜饮,惊见公主抱琴而出,便悄悄尾随,见其下台,乃急入南厢房告段龛。段龛便循崔宏所指示隐蔽小道下台,一路追随公主。慕容莺至大垂柳下青石上坐下,抚琴唱歌,段龛便隐于不远处垂柳之后。直至慕容莺琴弦断绝,唱罢《辽西歌》最后一句“问谁情郎何处边”,却因夜鸟飞起受惊,回头惊见燕凤在其身后,却弃琴奔向那不速之客,将之抱住!而燕凤呆立,怔怔不语。段龛自不敢出声。直至公主放开代国世子太傅,转身向台下飞奔,段龛才猛醒过来,想到公主把琴忘在了青石上,乃奔过去取了琴。段龛回转撞了一下燕凤,燕凤却兀自呆立,犹如中魔未醒。段龛顾不得他,便挟琴奋起直追公主,却又不见了人影,不禁大急。上台入南院,段龛虽见东舍庭院中有人,只道是崔仆射尚未睡,于院中待其归禀,然公主不知入其居院否,乃直奔入西舍天井院,隔着庭院见房门洞开,公主正坐在外室炕席之上,与紫貂相拥而泣,乃心头大石落地,回转东舍报告。因此之故,段龛便知土台东面有一下台小道,至此打昏押送其如厕者,自然便速自小道下台。台下代人看守燕人者,皆已在燕人毡帐外和衣而睡,鼾声如雷。段龛找到一匹马,牵马离开人群,便翻身上马,策马向东飞奔。

长孙陀恨恨不已,一时不知该继续向前入西舍,还是回头出南院东门,自东小门入南厢房。丘敦武入院,趋至长孙陀前,拱手道:“小将军,燕国定州亲卫统领段龛脱逃!卑职已命人,自台后大道与台前小道,两路去追。”

长孙陀指着先来报告那人道:“如此酒气熏熏!能办何事?”

丘敦武道:“卑职管束不严,乃有此失!请小将军降罪!”

长孙陀道:“且记下,不遑治汝罪。今伪冒公主未得,乃是大事!且随我来。”说着,续向西舍。丘敦武乃跟随。

慕容垂在房中听闻段龛脱逃,心中大喜,以为天无绝人之路,此刻听到长孙陀似乎又赴西舍找女儿,心中纳闷,总是惴惴不安,便高声道:“长孙小将军!公主已逃去!我知其处!”

长孙陀闻言止步,惊疑不定,不知慕容垂何以知晓伪冒公主已脱逃出房,便又在中舍与西舍天井院间,犯起了踌躇,于是道:“丘敦,汝入西舍房中,勿使走脱了内室中人!”说着,长孙陀转身入中舍庭院,至房门外道:“慕容王爷知乎?我倒要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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