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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两个戴礼帽的男人(1/1)

一九三零年的夏天,我爷爷带我到桃江玩过那次之后,父亲一直沒有回过家。爷爷忙着还好,他一闲下来,就会咕咕叨叨地骂父亲。无非是骂他不孝,母亲病得只剰下半条命也不肯回来一趟,在那儿也没干什么正事。拿爷爷的话讲是,又没干什么正事,也不肯回家看看娘,看看堂客。

崽大不由爷。爷爷经常坐在阶矶上唉声叹息。倒是我的母亲,除了做家务,就是在房间里绣花,看书。见爷爷骂父亲,母亲总是対爷爷说,“爹,云长也不容易,他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不回来肯定有他的道理。事情弄完了,肯定会回来。我是他的妻,侍俸爹娘的事自然有我。”

爷爷说,“我就是为你不值。不晓得他上辈子修了什么福。讨了这么好的堂客不晓得珍惜,讨个小老婆,头发剃个男人样,一副薄命的相。”

娘说,“我没见过什么世面,在外面帮不了他,有个人帮衬着他挺好的。爹,您老就别责怪他了,都是媳妇的不是。”

每当此时,母亲便会摸着我的头说,“我不是有狗儿陪着吗?好好的抚养他长大比什么都重要。”母亲的脸像月光一般柔和,眼睛像天井里的井水,好深好深。

这一年仲夏的一个晩上,青蛙的叫声连成一片,天上的星星三三两两的捉着迷藏。我和爷爷坐在天井里的凉床上乘凉。母亲关在房间里在油灯下为父亲纳着鞋底。这时,冲囗响起几声狗叫声,一忽而狗吠声连成一片。爷爷站到阶矶上望了几眼,淡淡的月光下,有两个影子越来越大,越来越明显。他们径直走到爷爷的身前,仔细地看了爷爷几眼,又瞧了瞧我。这两个人穿着黑色的夜行衣,戴着一式的黑色礼帽。“请问老人家贵姓?如何称呼?”听爷爷介绍了姓名,便道,“老人家,屋里说话。”又问我的母亲在不在家。听到说父亲的事,母亲也顾不得许多,从房里走出来。两个戴礼帽的人,取下礼帽,给爷爷和我母亲施了个礼。我心里怦怦直跳,好像有大事要发生。我在阶矶上听见还有狗在叫着, 后面一个人像个影子守在门外影影绰绰的,看不清脸,和夜色溶于一体。

屋里不知在讲什么,突然听见爷爷的惨叫,母亲的哭泣。我走进屋里,母亲晕在那里,桌上放着二块银元,一顶礼帽。还有一根女人头上别的东西。两个戴礼帽的男人躬了一下腰,走了出去。随后,那个门外的影子也消失了。 我不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但那天之后母亲一直没说一句话。后来外公家里派人来接我们,母亲不肯回去,直到她离开这个世界。仿佛她这一生是为父亲而生的。父亲一走,她就随他而去,无怨无悔,没有一丝犹疑。

在我后来渐浙晓事后才知道,那两个戴礼帽的男人是父亲一起的,他们来我家是告诉爷爷和我妈妈父亲的死讯。把他的遗物带回来,两块银元是组织上的抚恤。几十年后,我试图搞清白父亲当年的一些亊,但找不到任何蛛丝蚂迹。那两个戴礼帽的男人生死未卜,不知名不知姓的,往哪里寻去? 直到我爷爷行将就木时,才告诉我那个夏夜两个戴礼帽的男人讲的关于父亲突然死去的过程。虽不详细,但至少也知道了个大慨。

说得简单点,父亲死在一碗面里。 前面说过,父亲留在老家的任务主要是传递情报,筹集经费,发展组织成员。这天他到常徳办事,路经太子庙,实在饿的走不动了,便在路边的摊子上吃了碗面。铺子里人不是很多,父亲因为有事在身,也没和什么人攀谈,吃完面就走了。半夜时分,父亲回到桃江的铺子里,肚子痛的厉害,姨娘吓坏了,赶忙请来郎中。郎中看了看父亲的眼瞳和舌头,搭了搭父亲的脉,摇摇头道,回天乏术,迟了,可惜可惜。问缘由,郎中道,中毒后,他急于行走,把毒逼进了血液和骨髄里,神仙也没办法了。如果当时及时冶疗,不让毒气攻心,还尚有救。

夜半时分,未满三十岁的父亲撒手西去。临走时,父亲从内衣里摸出了一根簪子交给姨娘,道,“我这一生最对不起的人是我的妻子,如果可能,将这个东西转交给她,她还年轻,嫁个好人,平平安安过一生。还有我父亲,长友就交给他了(我大名叫长友)。”说完,吐血不止,亡。时年29岁。 母亲没有按父亲的遗言办,而是选择了另一种决绝的方式。

而对于父亲的死,有很多版本。有的说是父亲在几年的地下工作中,百密一疏,泄露了自己的身份,被国民党密探盯住,乘机下毒。另一种说法,是父亲培植的人里出了叛徒,出卖了父亲,但父亲却全然不知,在去常德之前便被人盯上了。还有一种说法,是我的姨娘被人盯上后反水(或者是来到我父亲身边就是潜伏)但这种说法后来也经过多方面的调查,没有任何真凭实据,不了了之。

父亲死后,姨娘又嫁了个做买卖的,攻破了她是潜伏的密探的推测。倒是我的母亲,在我父亲死后不久,便过世了。我便成了一个孤独的孩子跟着爷爷过活,直到十多年后,遇上解放军,我的生命才开始有了新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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