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长老之间(1/1)
因巍岚道尊不善言辞,最终那把尚未命名的失败品,经过陈景的一番精打细算置换到了不少悬剑神宗的好东西。
据说纪宗主知晓之后,给翊螫道尊好长一段日子的脸色,就连纪怀英和裘纱也是见面不过三句就开打。
当然,这些柳云清都是数月后在《各宗秘事第八卷》阅到的。
那时的第八卷,第一次有了宋于渊的名字。
“师妹。”
陆岸之挽起袖子正欲敲响眼前摇摇欲坠的木门时,那扇命早该休矣的门支撑着自己不堪一击的身子缓缓打开,露出一张清冷却嵌着明亮双眸的面庞来。
这张美丽脸蛋的主人见到他便笑吟吟地弯了眼眸,陆岸之不曾知晓自己此时脸上的笑意是何等的宠溺,只以为是无奈的失笑。
“原以为今日灵冢开启,你应当不喜欢那场面,早已做好吃闭门羹的准备,没曾想到,你已穿戴齐全,师妹真是变了不少。”
柳云清一听微蹙眉头,“兄长这是在调侃我吗?”
“是欣慰。”
柳云清跨过门槛,与陆岸之并肩,八卦盘落地成盘,她轻车熟路地坐上去,“我听说今日一过你便要闭关了?待你出关时想必又精进了,师妹先在此恭贺啦。”
陆岸之盘坐在柳云清前方,指间摩挲,缓缓开口,“前些日子论法时便感觉灵府蠢蠢欲动,近来画符时也总是不知不觉间入定。”
柳云清对着陆岸之的后背,自顾自伸出手掌定在身前以示暂停,“好了,兄长,再说下去可要引起嫉妒了。”
“非也。”陆岸之摇头,“入定数次也不见破境,或许到达瓶颈了也说不定,此次也是师尊要求闭关。”
陆岸之声音越发小声,他侧首余光瞄了眼柳云清,眼神倏地黯淡。
关于师尊还画了许多符咒以保他平安的事情,还是不要告诉师妹了。
死在金丹的修士不少。
只希望彼时的惨状。
别毁了师妹修炼的志气才好。
“兄长一定会破境的。”柳云清目视那萎靡的背影笃定道。
“嗯?”陆岸之回首看见那双格外坚定的眼眸一时愣神,隐晦的忧愁在他眼底散开。
师尊愁眉苦脸的布阵画符,师弟日日夜夜的嘘寒问暖,好像无时无刻在说着:
——他会停在这,他会折在这。
一层巨大的罩笼包裹着他,挤压着他,让他也在想,是不是过不去了。
从前的一帆风顺原来只是在为今日做铺垫,他的仙缘到此为止,从今往后世人提及他,也不过就是一句:
——折在金丹的一时之秀。
可他却在柳云清这得到了不同的答案。
这般肯定的眼神,这样坚定的语气。
师妹从儿时就知道,怎么去安慰他。
陆岸之并指,座下八卦如箭矢般坚韧直冲,他如春风般和煦的笑容再度扬起,“嗯,我定不负你所期。”
眼前的背脊逐渐卓立,柳云清扬了扬眉,这些时日她梦起前世的些许事情,知晓陆岸之这境不仅破了,还是在他生辰那日破境。
修仙之人岁月漫漫,本不在意诞辰。
可那回句余山陆岸之小院前的门槛差点塌破,道贺庆生之人数不胜数。
好像还发生了件一片哗然的大事,可她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说来,她战战兢兢绷紧神经的论法竟会毫无波澜的度过。
这样平静的日子,让她时不时担心这片太平的背后暗藏玄机。
可现下她丝毫没有头绪,凶手到底是何时渗透进阮山宗,又为何夺取她的血气灵力。
“陆师兄来了,陆师兄来了……”
陆岸之停在偌大的空地之上,空地上已然站满弟子,人头涌动,伸长脖子朝远处张望,目光交汇之处是远处高悬于湖泊中央立于一块悬岩之上突兀的暗黑漩涡,见到陆岸之纷纷交语,激动而兴奋,似乎已然展望到了自己拿到灵器时的张扬模样。
柳云清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中独树一帜的宋于渊,对着他一番挤眉弄眼,可他似乎心不在焉并未在意周遭的变化。或许是在紧张从灵冢后被巍岚收为亲传一事,她索性也伸长脖子观察起暗黑漩涡来,满眼充满惊奇,那便是灵冢。
或许是拿舜灵针时并不在意灵冢,只是麻木的完成父亲交代的事情。因此,那时的记忆模糊得很,这次是她第一次观察灵冢。
“陆师弟,柳师妹。”陈景朝落地向他走来的陆岸之柳云清打了声招呼。
此次轮到陈景和白舟座下大弟子看守开启的灵冢,他从昨夜就干巴站到现在,白舟大弟子什么都好,就不太爱讲话。相顾无言,颇为尴尬,昨日是他多年来,最恪尽职守的一日。
陆岸之朝陈景招手回应,“师兄,可有什么异样?”
陈景耸肩摊手,“如往年一样,一切如常。”
陆岸之的目光从白舟大弟子身上流连而过,转向陈景意味深长道:“辛苦了。”
陈景欲哭无泪,不愧是陆岸之,不愧是与他组队厮杀无数次的男人,那眼神中的安慰,他果然是了解他的。
心中想归那般想,但他还不敢在当事人面前暴露。
见柳云清探出身子,陈景目光紧跟其后,瞧她缓缓靠近灵冢,一副探知好奇的模样,最终定在离灵冢三尺远处张望,才昧着良心苦笑回道,“陆师弟客气了,接下来还是需要你们坐镇啊。”
说完,伸手比了个请的姿势。
只要陆岸之施阵,待虚境道尊一来,他就可以解放身体自由转悠。
陈景迫不及待看着陆岸之掏出符箓,脖颈随着符箓的露头也高高昂起,可符箓才露出一个角,猛然顿住。
陈景满脑子想换岗找师尊,见符箓停住,他眼底充斥着不解与不满看向陆岸之,却意外瞧见陆岸之那张平日里极为平静柔和的双眸里暗涌诧异慌张。
这神情他与陆岸之经战多年,从未见过,天之骄子还会有慌张的时候?
正当陈景霎眼以为自己看错之时,身后传来柳云清无奈又尴尬不得已的出声。
“打扰一下。”
陈景看见陆岸之双眸因这句话震颤了一下。
柳云清声音悠悠地传来,“请问灵冢吃人是正常的吗。”
陈景眉头皱成川字形,为这个问题感到不可思议,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当然不会啊。”
他不明白宗门传言沉默寡言清冷严厉的柳云清为何问出这无厘头的问题,直到他转头,看到念灵矗立在地面划出一道痕迹,柳云清的身子已然被灵冢吞噬了一半,留有一个脑袋半截身子迷惑又难堪地看着他们。
柳云清苦笑眨眼,“救一下?”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白舟大弟子,她顶着雪白的帷帽一手抓住柳云清的手掌一手抓住上臂往外拽动。
陈景健步如飞来到柳云清眼前,一只手伸入漩涡将柳云清半截身子掏了出来,拉扯之中,他感觉到了一股平白无故地吸力,企图将柳云清再拉回去。
一退出灵冢的柳云清,不假思索地跑到陆岸之这在场最强之人的身后,“这灵冢还会抓人?”
陈景看着自己的手掌屈指,不可置信地看向陆岸之,“奇怪,方才我也感觉到灵冢在拽柳师妹。”
陆岸之撤掉立起的屏蔽结界,往灵冢走去,伸手在前晃了晃,丝毫激不起一丝反应,他缓缓道:“按理说不会。”
他看着那空洞的漩涡,展开步伐朝内走去。黑暗刚没过他的身躯,下一刻,他便全身而退。
陆岸之面对三人好奇的目光解释道,“有道不可视的屏障阻止我进去。”指骨抚上八卦盘,“应该是与它有关。”
“嗯,确实有说过,在灵冢取过本命灵器的人,不能再进灵冢。”陈景先是附和陆岸之的话语,再度转头看了看柳云清,发出来自心底的疑惑,“嘶——奇怪。”
陈景较其他三人年长些,他们进灵冢之时,他正恭恭敬敬站在师尊旁陪同。分明见到柳云清进入灵冢拿过本命灵器了。
怎么?难道柳云清特殊些?血脉传承?柳宗主的女儿就应当特别点?
陈景被自己升起的离奇念头逗笑,怎么可能,灵冢可不是宗主的所有物。
陆岸之伸手没过黑暗再度收回,“但可以确认的是,里面并没有危险。”
灵冢是先人遗留的珍宝,能够给予后人力量与智慧。
柳云清看着自己被带进灵冢又完好退出的身子,又摸了摸怀中的舜灵针,壮着胆子问道:“那我进去试试?”
陆岸之摇头,从怀中拿出符咒撒向天空,瞬时符咒如有吸引力一般超八面飞去,紧贴地面,发出浅蓝光芒。
陆岸之望向天空那声势浩大的场面道,“此事还需长老定夺。”
燕雁越鸟鸣啼此起彼伏,柳云清应声仰头,只见碧空之间赫然写着金光闪闪贵气夺目。
长老们乘着灵器灵禽,悬在七彩祥云之上,周身镀着光晕,严肃又端庄,宛若神明降临。
尤其是一言不发的百昭,此时一袭七彩流纱裙,红蓝交织的披帛挂在肘间,宛若神女。
还未等柳云清诸多惊艳,她在心中无数次祈祷着百昭千万别张嘴之时。
不随人愿,高高传来一句熟悉的调侃声:“哟,大小姐,还不赶紧过来?”
毁了,一切都毁了。
那端庄的画面,烟消云散。
空中浮现一座金阁,凌驾于空地之上,长老纷纷落座,位于中间的虚境道尊屈指施法将陆岸之事先备好的符咒驱动,设成极为壮丽的阵法。
弟子们排成有序的方阵,一一进入灵冢,李思桉也是在这时,从白舟道君身旁退下融入方阵之间。
而百昭一反常态,不关注于弟子,反而兴致勃勃地在柳云清眼前转了一圈又一圈,指尖轻轻搭在珊瑚簪之上,轻盈斑斓的裙子化为圆圈,披帛携着清香扑鼻而来。
“你看,你这根簪子是不是很搭我的衣裳?”
柳云清欣然微笑,目光凝在百昭身上,华丽的额饰,铃铃作响的臂钏,熠熠发光的腰链,不禁深深感慨道:“师尊今日甚美。”
“为了不负沧海珊瑚簪的盛名,特地命执事定制的。”百昭柔夷轻抚腰间垂珠,满脸自喜。
白舟冷眼斜视,嗤鼻道:“哗众取宠,阿谀取容。”
百昭愉悦的心情瞬间消失,翻了个底朝天的白眼,转身面对白舟的侧颜道:“叫你少吃点鱼,看现在养成个挑刺的坏毛病。瞧瞧自个儿,白衣素裹,人灵溪宗的圣女都没你穿得白。”
白舟转过半边脸,侧脸的线条柔美,眼神却冷淡疏离,“不伦不类,不三不四。”
百昭眯起眸子撑开双手展现着艳丽,神采飞扬道:“这漂亮脸蛋细挑身材,给你瞧见你就偷着乐吧,光长脑袋不长脑子,不懂取悦自己的老女人。”
白舟眉眼闪动,“身为长老穿得花枝招展,如此不成体统,我悲痛在心,乐在何处。”
百昭呵得一声冷笑,“比你带着弟子一起披麻戴孝得好,阮山宗不知得罪何处得罪你,让你这样诅咒。”
“白,莲花之色,圣洁之意。”白舟眉梢带怒,故作从容。
百昭嗤笑一声,扁着嘴,摇头晃脑嘲讽道,“噢,说出来了吧,装模作样,原来企图模效神祇,从而替代?”
言语中不知几分认真几分调侃,百昭得意洋洋地挑眉,像是庆祝胜券在握的胜利,最后还悄悄嘟囔了句:“惺惺作态。”
“你!不可理喻!”白舟被气得面色煞白,半响才憋出一句不痛不痒地话语。
百昭笑得开怀,偏偏故意在她眼前摇动腕间的铃铛镯。
“看,第一位弟子出来了。”陈景在巍岚眼神示意下高声以此缓解二位长老留下的凝固气氛。
“……”
一片寂静,可想而知,并不是出众的灵器。
在长老眼中无足轻重的物件,弟子却视若珍宝,反复将手中的灵器擦了又擦,唯恐弄脏它,小心翼翼地放入怀中,再多次确认它的存在,脸上的笑容真挚而幸福。
虚境每回都会为此景动容,他眼含笑意徐徐道:“灵器不在有名,在于操纵者的心,是否诚、稳。”
此言一出,无人能驳,知情者的目光纷纷投向了活生生的例子,即便她正对着水镜花枝招展。
百昭被几双猛然投来的炙热目光刺得面颊火辣辣,虽说她脸皮是厚些,但也没厚到能在自己照镜子自恋时被直视。
一挥手,水镜散落在茶杯之中,她脸上露出道讽刺的笑容,阴阳怪气道:“那你赶紧把破棋子丢回去。抱着好东西,还站着说话不腰疼。要诚,要稳,也不知晓别人要付出多大努力才能追上灵器上的差距。”
见虚境不说话,百昭转头故意将手放在嘴边对着柳云清细语道:“看,这就是言不由衷。”
看似细语,实则在场所有人皆能听见,百昭也不遮掩,一溜神,跑到巍岚身边,一把将他拥入怀中,笑吟吟道:“还是巍岚弟弟好,还会给我锻造灵器。”
陈景眼见师尊被百昭道尊抱得仰头望天面无神情,他的举手无措在空中停滞,焦急道:“百昭道尊,师尊说,他已经快七百岁了,请不要这样搂搂抱抱。”
“这样?”百昭立马放开巍岚,还顺手将衣领抚平,语重心长道:“巍岚师弟,上回我说得灵器如何啦?”
巍岚重重点头,百昭立即绽开花般的笑容,再度飞回柳云清身旁,只是路过虚境时,还不忘耀武扬威的哼声。
柳云清起初认为百昭只是将虚境当作强劲的对手,是奋发的目标。如今倒觉得,她像是何时都要呛一呛他,不然心里憋得慌。
她开始迷惘,视线在欢快愉悦倒花茶的百昭及低眸百无聊赖捻玩黑棋的虚境间流盼,这两位真的是七百多年的好友吗?
她思来想去,最终感叹虚境道尊性情果然淡泊,如此也激不起一丝怒意,多番容忍百昭张牙舞爪。
不过,从小她所见到的虚境道尊便是如此。
沉着稳重,不苟言笑,一切事物仿佛都在他的运筹之间。
但似乎有过一件事,让他动怒。只不过彼时年岁太小,记不清事情原委。
只记得桑隽峰殿堂前比肩接踵、目不暇接,就连父亲都挂上愁容,牵着不明所以的她惆怅道:“你虚境伯伯生气了,此火难消啊。”
后来是怎么解决的呢,柳云清细眉微蹙,如何也想不起因果来,那时年纪实在太小。
柳云清目不转睛轻皱眉的呆愣模样实在可爱,百昭抿花茶的动作一顿,她狡黠的目光眄视而去,掩口笑道。
“盯着我干嘛?被我迷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