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将计就计(上)(1/1)
甄姜带着贴身丫鬟穿梭在西街之上,往来客商络绎不绝,一如既往地繁华热闹。
身后丫鬟有些俏皮地手挽着鬓角落下的几缕发丝,满脸好奇地东张西望,看着大街上的琳琅满目。
神采奕奕。
而前方的甄姜则是神色有些许的恍惚,显然脑海里在想着事情。
自那日与刘修分别之后,她便立即书写了一封信快马送往无极甄家。
不过半月,就收到了来自家里兄长甄豫的回信。
信上不过寥寥几句话语。
但话里话外之意,与她所思如出一辙,应下这场赌约,与那刘修合作。
他们这些做生意之人,从来都是在风险之境,与之博弈。
既然反正都是搏小搏大的买卖,何不豪赌一把。
若是时运不济,最多也不过是比当下差上那么一点点。而一旦跟在刘修身后发达了,只怕甄家的生意不仅能够起死回生,还会更胜从前。
而她那自小就拥有的属于商人的那份敏锐,至今未曾出过差错。那刘修,绝非池中之物,迟早会在这乱世之中夺得一席之地。
她缓缓收回思绪,无心一瞥,远处那处阁楼之上,有一道扶栏而立的身影,正凭高往开阔处眺望自己这边。
她的心突地一惊,略微有些不安,那道人影怎与记忆中的那放浪之人颇为相像。
她赶紧低下头,用手轻微遮挡住额头,然后拉着眼神还在各类胭脂上流连的丫鬟远远避开,绕了一个街口,又停留了半晌之后,这才缓缓往那阁楼走去。
两人直上三楼,来到了约定好的窗边角落的一张空桌处。
她忍不住四处瞥了一眼,不见了方才那道身影。或是方才自己眼花看错了吧,她轻呼出一口气,端起丫鬟倒的热茶喝了一口,听着一旁的店小二如数家珍地报着店里的菜名。
也不知刘公子喜好吃些什么,可别因为吃食让他觉得自己这边有意怠慢才好。
清秀的眉眼轻轻宛转凝结,一时显得有些踌躇。
她凝思了片刻,抬眼正要吩咐店小二将店里的特色菜肴都来一碟。
忽然她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好看了起来。
铁一般的事实告诉她,刚才街上确乎没有看走眼。
宽袖长衫,弱质彬彬的书生模样,头发散乱披着,腰别着一枚比往日精致些许的酒葫芦,浑身上下还是那股子风流散漫态度。
甄姜那双秋水眸子睁得大大的,愣在那里,无言地叹了口气。
郭嘉目光在她身上轻佻地扫了扫,随即莞尔一笑,不客气地在她面前落下座来,嘴上却道:“这位姑娘,不介意在下与之同座吧?”
甄姜闻言不由剐了他一记白眼,心里暗道她介意不介意地还重要吗?你都已经狗皮膏药似的坐下了。
面上却荡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淑女面容,道:“公子随意。”
店小二在心里默念了一下方才两人所点的菜名,随即笑着拱了拱手说了句稍后就快步跑下楼去了。
待旁人走后,郭嘉独自提起一旁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一边轻轻拧转茶碗,一边闭眼轻轻嗅了嗅氤氲的茶香气,然后微微仰头抿了一口。
比之美酒,无滋无味,无趣。
他睁开眼眸,唇角轻轻上扬,嗓音温醇道:“甄姑娘,你我还真是有缘。京师人海茫茫之地,也能碰见。”
甄姜见他那般色眯眯放浪形骸的模样就没甚好气,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假笑,道:“呵,真是不巧得很。”
“甄姑娘好像不大乐意见着在下?”郭嘉微微眯了眯眼。
“公子既然已心知肚明,又何必相问自讨没趣。”甄姜坦然一笑,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郭嘉轻轻笑了笑,并不生气,反而意态始终很温和,道:“倒是未曾想那次萍水相逢,竟在姑娘心底留下了如此之深的印象,看来姑娘对在下思之甚深呐。”
“咳咳——”甄姜差点一口水喷了出去,她腮帮子鼓鼓地直直望着一脸温柔笑意不要脸的郭嘉,仿若青天白日见鬼了一般。
郭嘉眨了眨眼,一副无辜模样。
甄姜心里气得直牙痒痒,却拿他无可奈何。只好假装偏过头打量四周看刘修是否来了没有。
郭嘉见此,悠悠然取出腰间的酒葫芦,斜枕着脑袋饮起酒来,眯眼瞧着她。
按照约定应该来了啊,莫非中途有事给耽搁了?甄姜四下寻人无果,心里闪过一丝疑虑。
只是此时的她却不好回过头来,因为对面那直刺刺的目光正盯着她瞧呢。
她的脸颊已有些发烫。
“姑娘可是在等人?”郭嘉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懒懒地问道。
甄姜不耐烦回道:“知道就好,公子若是无事还是早些离去较好,免得惊扰了我的贵客。”
“待人到了在下再走也不迟。”郭嘉淡淡答道。
甄姜唤来身后丫鬟,让她下楼去瞧瞧,若是见着了刘公子立即领上楼来。
这边厨房将几道菜已准备妥当,小二过来询问是否上菜,甄姜摆了摆手,道:“先上其他桌客人的吧,我的客人还未来。”
见小二投来目光,郭嘉亦挥了挥手,“与这位姑娘一样,再等等。”
等了一杯茶又一杯茶,仍旧不见人影,甄姜感觉自己的肚子都快要喝饱了。
郭嘉则从始至终老神自在,轻啜着酒葫芦里的酒水。
甄姜瞥了一眼郭嘉,见他一脸闲适模样,心里莫名地火起。她微微眯了眯眼,长叹一声道:“也不知今儿是什么日子。好好的贵客等不来,无耻小人倒自来熟般坐得心安理得。”
郭嘉一愣,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或许姑娘今儿出门没看黄历吧。”
甄姜似笑非笑,“呵”了一声。
郭嘉后知后觉般反应过来她嘴里的小人好像说的是自己。他抬眼,正对上甄姜那双秋水眸子,他不温不火地笑问道:“姑娘方才所说的无耻小人不会是在指在下吧?”
甄姜那双秋水眸子轻轻流转,讪笑道:“公子误会了,误会了哈。”
郭嘉轻轻捻起鬓角一缕发丝,一脸善解人意道:“无妨,我懂。在下自知如何都与那无耻二字不搭边的。”
甄姜嘴角抽搐,有些无语。
又过了半晌,郭嘉看她神色越来越焦灼的模样,有些好笑又有些于心不忍。他抬眼望向甄姜,低声笑问道:“姑娘想过没有,你所等待的贵客其实就是在下?只是姑娘之前对在下有着诸多误会,才将在下给忽略掉了?”
甄姜顿时心生警惕,这浪荡子又要整哪出?
只是郭嘉此时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一脸认真模样。
她终于有了一丝不确定的迟疑,难得认真问道:“你知道我在等谁?”
“不就是刚被封为奋威将军的刘小侯爷刘修刘季绪吗?”
甄姜心里一惊,竟然真的知道,连忙问道:“那公子可知刘公子为何不来赴约?”
郭嘉道:“自是另有要紧之事要忙,这才托在下前来与姑娘相谈。”
甄姜被他这说了等于没说的话给噎了一噎,眯眼一字一字轻声道:“不知公子可有凭证?”
郭嘉嘴角轻轻扯了扯,缓缓从怀中掏出了先前相约好的那枚信物。
甄姜额头的青筋顿时跳了一跳,自己千辛万苦等候了半天,结果对方早就到了,而且愣是悠闲自在地在一旁不吭一声。
裙子之下的秀手握成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默然片刻,起起伏伏的巍峨胸脯才复归于平静,她抬眼笑望向他,只是笑得极其勉强,“公子觉得这样好玩吗?”
“嗯……在下觉得挺有意思的。”郭嘉无耻地笑道,“姑娘不会是生气了吧?”
甄姜真想给那张欠揍的面庞上狠狠地来上一拳。正事要紧,正事要紧,她在心底不断告诫自己,随即嗓音温柔回道:“公子开心就好,些许小事无伤大雅。”
郭嘉对她挤了几下眉眼,又抬起指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示意可以上菜了。甄姜咬了咬牙轻哼了一声,有些不情不愿地转头望向楼下,大叫店家:“小二,上菜!”
读书郎则眼神熠熠,唇角微微上扬,对她伸出大拇指。
瞧瞧,多识大体的女子呐。
——————
天微微亮,一辆马车在早朝退后从御道而出,直出皇宫大门,最后在东街四五十坊的地方停了下来。
从这边开始,虽然也是住着官员,但更多的则是闲置被卖给了一些皇亲贵族,他们则在四周划出了一条商业小圈,以昂贵的租金租赁出去。即便如此,前来租赁摆摊的商贩依旧趋之若鹜。
须知,这些朝廷官员的嘴虽然比较难伺候,但一旦合了他们的胃口,所挣的银钱也是最为丰厚的。
这短短一段距离,早被起早贪黑的摊贩摆放着各色吃食,供那些达官贵人挑选。
车夫娴熟地跳下马车,走到一家卖胡饼的摊子前,买了两个胡饼,丢给商贩一把五铢铜钱,似是力道没有掌握好的缘故,掉落了几枚在地上。
他皱了皱眉,没有理睬,转身走向马车,轻轻掀开帘子一角,恭敬地递给马车内的那位主子。
这边小摊贩乐呵呵笑着道了谢,搓了搓手弯着腰捡起泥泞中的几枚铜钱,再用腰间的围裙悄悄蹭了蹭,嘿嘿笑着毫不在意地收了起来。
不过片刻,又有三四辆马车缓缓驶近,停在了这辆马车附近,且马车身后还跟随着十余身着甲胄的士兵。
埋头做生意的摊贩们抬头瞧见这一幕,纷纷心神一凛,这些家伙们早已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看那中间马车的豪华与身后跟随的几十人架势,多半是极为显贵之人了。
原先马车之内的人低呵了口气,快速走下了马车,一身猩红大蟒袍,正是当今得宠极深的十常侍张让。
他拢了拢衣袖,负手而立眯眼瞧了瞧四周,四周商贩连忙垂下头去,再不敢瞧上一眼。
他扯了扯嘴皮,从手下手中接过一盒吃食,拿出袖中银针试了试,微微颔首,这才抱着食盒轻快走上中间最为豪华的马车。
车厢内坐着的,赫然是当今的天子刘宏!
刘宏笑着接过,打开食盒顿时一股热腾腾的香气袭来,他拿起一小块丢入口中,软糯可口,比起宫里的那些美食,似乎还要好吃些?
他轻轻颔首,赞许道:“让父有心了,朕已许久未曾吃到这样的美味之物了。”
“陛下,慢些吃。若是喜欢,稍候回宫咱让下人再买些便是。”张让笑着温声答道。
这时一骑携带消息飞奔而来,张让连忙告了声罪,刘宏挥了挥手让他随意。
下马车的张让听完消息之后,脸上的笑容消失,他用一种淡淡的语气对同行而来的赵忠道:“袁术小儿已领着两百家将今天天不亮便出城了,其中还有十几名功夫不错的江湖游侠。”
赵忠桀桀笑了两声,微微笑道:“既然这位袁公子摆下这般阵仗,准备得如此充分,咱家也不能让他白唱了这么一出戏不是?”
张让点了点头,“诸事可都准备妥当?须知此行陛下同行,可不能出些许茬子!”
赵忠拍了拍张让的肩膀,自信道:“张老哥放心吧,人手都是咱亲自盯着安排的,尽管入圈就是!”
两人又商讨了一会儿,等刘宏吃完食物,便立即各自回到马车之内,一起向洛阳西门疾速驶去。
就在张让赵忠一行人刚启程不久,蹲守在杨弘府邸的袁术便得到了消息,在袁术的身旁,还有一名身着甲胄三十岁左右的高大男子,正是猛将桥蕤,今日的行动他主要跟随在袁术身边负责袁术的安危。
袁术转头见阎象的眉头稍皱一下,便问:“怎么,有意外吗?”
阎象摇摇头,“没有什么意外,只是探马来报张让等人除了几驾华丽马车之外,还领了一队二十人左右的人马,人人身着甲胄,应该是羽林军。”
袁术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沉声说道:“张让那等恶贯满盈之人,不多带些甲胄的士兵随行反倒才可疑。我只想知道,张让那厮可确认在马车之中?”
阎象道:“手下人亲眼见张让曾在东街下车买了早食。”
袁术眯眼点了点头,立刻对左右吩咐道:“速去通报纪灵,张让已经出发。”
一人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待那人消失后,袁术也领着除阎象几个文人外的众人翻身上马,喝道:“出发!”
说完猛抽一鞭战马,向城西方向疾奔而去。
身后众人也都纷纷纵马跟上,马蹄阵阵,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