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贺芒（3）（1/1）

贺芒的家在一个破旧的小巷子，街角的墙上布满了蜘蛛网，街上随处可见烂了的菜叶子和垃圾，散发出奇怪的气味，但是却没人清理。

他像往常一样，小心翼翼的穿过路上的那些垃圾，不敢弄脏自己的鞋子和衣服，因为如果弄脏了，不仅要自己洗衣服，而且可能还会挨打。

“小贺，今天放学这么早啊。”说话的是菜市场里买菜的阿姨，贺芒有时候去她店里买菜，久而久之就熟悉了。

同龄的小孩还在家里玩玩具，被父母当作宝贝一样宠着，只有贺芒，年纪那么小，就要出来买菜，阿姨看他可怜，总是时不时照顾他一点，教他怎么挑选新鲜的蔬菜，时不时的就给他打个折。

贺芒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沈阿姨好。”

沈阿姨忙活着整理小摊，手上的动作没停：“回家看看你妈妈吧，也不知道怎么了，你妈她又在发疯。”

沈阿姨也纳闷，明明孩子那么懂事，贺芒他妈妈怎么就天天打他，动不动就摔东西，街上都能听见她打孩子、摔东西的声音。

贺芒的笑容甚至都没有变一变：“好，沈阿姨，我先回家了，再见。”他挥了挥手。

沈阿姨也腾出一只手，对贺芒挥了挥。

她叹息一声：“唉，可怜的孩子，投胎到这种家庭。”

贺芒听到了她的话，却什么都没表示，装作没听到，背着书包走回了家里。

他刚到家门口，就听见了摔东西的声音，贺芒打开门，捡起地上的碎碗，却因为碎片太锋利，把他的手指割破，渗出了一个小小的血珠。

他手背被自己掐出来的血印还没好，反而变成了紫红色，一道又一道。

贺芒看了看自己的手，把手指放进嘴里抿了抿，就算止血。

妈妈还在继续摔东西。他从一旁拿起扫帚，弯腰清理着地上的狼藉，却因为身体太矮，动作有些笨拙。

他的头上传来一阵疼痛，随后是易拉罐掉在地上的声音，贺芒视若不闻，蹲下来，把地上的易拉罐捡了起来。

那是个绿色瓶子，上面有的字贺芒还不认识，他却能闻出来，那是一股酒味，大概是酒瓶。

妈妈坐在地上，因为扔东西，变得有点累。贺芒走过去，果然闻到了一股酒味。拉了拉妈妈的衣角：“妈妈喝酒了吗？”

妈妈一把把他推开，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了一个酒瓶：“不用你管。”

妈妈是个很年轻的人，贺芒只记得是二十岁多，但具体是二十几岁，贺芒年纪小，他也不清楚。

明明那么年轻，处在人生中的大好年华里，可她此刻却头发散乱，面色憔悴，口红被抹的满脸都是，衣服领口也沾了一点，整个人显得颓废又堕落。

贺芒一手撑着地板，手心被碎片扎破，他随便拍了拍手，就当作把手心里的碎片弄出来了，垂着手，不断有血从他的小手上滴落。

“妈妈，酒喝多了伤身体。”

女人没理会贺芒这句关心的话，依靠着床，继续闷了一口酒。

贺芒突然想起谢沐阳说的玩具车。

他其实很羡慕谢沐阳，不是羡慕他有那样昂贵的一个玩具车，而是羡慕他有一个愿意给他买玩具车的父母，有一个愿意能够给他爱的父母。

手掌因为鲜血变得黏糊糊的，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样。贺芒不怕疼似的，用力甩了甩手，把手上的血珠全都甩了下来，落在地上，在地板上开出了一朵荼蘼的花，不规则的形状，像极了传说里的曼珠沙华。

他努力忍着眼睛里的泪水，吸了吸鼻子，突然问女人：“我没有爸爸，对吗？”

女人抬起头，死死的盯着贺芒，眼神突然变得有些恐怖。

贺芒不害怕，毕竟她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着贺芒，然后会狠狠的打他一顿，打完以后，有时候会骂他是杂种，是废物，是个拖油瓶，有时候却会把他抱住，抱得紧紧的，哭着对他说，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也很爱你。

“你少跟我提他！”她的声音变得很尖锐。

贺芒的眼睛突然痒痒的，像是有什么东西滑了下来。他用手随意的在脸上抹了一把，脸上也被手上的血迹染成了红色，他久久不言，过了很久，才平静地问：“为什么你这么讨厌我？”

女人似乎被这句话惹怒，她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踹了一把身边的木桌，桌子上的东西顿时“哗啦”一下倒在地上，她指着贺芒的鼻子，像是在看一个仇人。

“因为你爸是个混蛋！是个禽兽！你是个拖油瓶！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他妈当初才十八！我就是个暑假出来兼职的服务员，我高考成绩都出来了，我明明能上我最喜欢的大学，因为那个混蛋，我什么没了！”

“他生拉硬拽的把我拉进了那个房间，我当时才多大！我爸被气的心脏病发作死了，我妈也上了吊，我家就剩我一个人，我只能大着肚子打官司，我去不了学校，我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贺芒突然想起来妈妈今年几岁了。

她今年二十四。

仅仅只有二十四而已。

她倒在地上，声嘶力竭的痛哭，贺芒年纪小，没怎么听懂她话里的意思，但却能明显地感受出来，

她的妈妈恨他。

本来应该最爱他的妈妈，却很恨他，恨不得他从来都没出生过，恨不得下一秒就掐死他。

贺芒却很平静。

他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他弯下腰，捡起来地上的一块碎片，然后用衣角擦了擦上面的灰尘，走到捂着脸嚎啕大哭的妈妈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把碎片递给了他。

“我知道，我给妈妈带来了好多麻烦，所以妈妈才会讨厌我。”

“这不怪妈妈。如果妈妈真的很讨厌贺芒，那妈妈就杀了贺芒吧。”

他笑了笑，像是在说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一件十分理所当然的事情。

“老师说了，孩子的命是妈妈给的，既然妈妈讨厌我，那我就把我的命还给妈妈。”

“妈妈不难过了，好不好？贺芒以后就不会再出现在妈妈面前了，妈妈不难过了。”

女人颤抖着手，接过那片碎片，蜷缩着手指，用力把碎片握住。

她突然抱住贺芒，抱住他小小的身躯，她发现贺芒原来这么瘦，抱着他的时候，都能摸到他后背的骨头。

她把头深深埋进贺芒的脖颈，温热的眼泪瞬间沾湿了贺芒的衣服。

她紧紧的抱住贺芒，像是溺水的人紧紧的抱住水面上唯一一块浮木，声音呜咽不清：“对不起。”

“妈妈对不起你。”

夕阳沿着透明的窗户，在他们相拥的身影上落下一道温暖的光芒。

贺芒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女人的后背。

“没关系。”

贺芒轻轻的说。

“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