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不悔（1/1）

荀攸那一天不知不觉便听闻了一个消息。

叔叔去世了。

他没有一丝讶异，只是静静地坐着，听着窗外呼呼的风声，望着窗外飘飞如麻的雪花，他并没有说什么，也并没有做什么。

是啊，冬天到了，叔叔也去了。

荀攸就这样盯着窗子看了一天，送来的饭菜热了又凉，凉了又热，却始终没动。

他心中思绪万千，也是万分矛盾，但他却始终将他与叔叔的感情留在心里，不曾和外人说过半分。

他睡了一个晚上。到第二天清晨，窗外飘进来一丝阳光，外面飘着小雪。荀攸从床上坐了起来，只感觉无边的寒冷刺透了他的皮肤，在他的骨头里弥漫着。

他怔怔的坐了一会儿，轻轻下了床，披上沉重的大衣，又往衣上挂了一层蓑衣，将蓑帽的帽沿向下一拉，挡住了他的脸。

他悄悄走出家门，带着淡淡的悲伤。

荀攸在雪中没有走多久，便看见了那块厚重的石碑，石碑下面葬着叔叔那高洁的身躯。一点点小雪飘落在碑上、泥土上。叔叔的身躯是否有沾染到一点呢？荀攸并不知道。

他只知道叔叔是看不见这白雪的了，也感受不到这凛冽的寒风了。

叔叔痛苦的离去，但却得到了另一个世界的安慰。

这件事，是叔叔错了呢？还是丞相错了？抑或是他错了？

又或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曾对过？

荀攸越想越痛，他迷茫又彷徨，也不知该欣慰还是难过，更不知每个人所追求的事物，孰对孰错……

他静静站着，一个空灵的歌声却忽然闯入了这死一般寂静的世界：

“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这歌声萦绕在天地间，哀婉凄凉，余音袅袅，绵延到了幽然如烟的大汉，诉说着国破家亡、匡朝宁国的志向的破灭。

那人定也是一位拥护汉室的忠臣了。若是叔叔还在，那定会与他相拥而泣、共诉这天地的不平吧。

或许并没有谁对谁错，只是世界本就如此。

它容纳了太多，也伤害了太多……

荀攸将心里的千言万语汇聚起来，弯下腰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叔叔，对不起……”

这幽幽的声音充斥在整个冰天雪地中，随着飘雪渐渐淡了下去。

荀攸又直起身来，神情呆滞，仿佛早已麻木。

他感觉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回头一看，竟是钟繇。

“公达，可不要过于悲伤了。”钟繇宽慰道。

荀攸勉力一笑，却仍不免眼眶一红，两行泪落了下来。

“人各有命，只是你叔叔的命运虽残酷，但也十分壮丽。”钟繇叹道。

“文若或许远离了这浑浊的世界后会更快乐，你也不用愧疚，你做得没错。”钟繇又道。

荀攸拭了泪，点了点头。

一阵风吹来，两人只觉一阵香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在寒风中更为浓郁。这是叔叔身上的香气。他虽然躺在了地底下，但他的芳香仍然留在了世间。

“叔叔恐怕真是仙子，生来带香，死也留香。他只是来世间走一趟，与世人一些香气吧。”荀攸心中叹道。

那香气飘飞在空中，愈来愈浓烈，透过风雪，令人想要落泪。

荀攸不禁又淌下泪来。

沉默了许久，荀攸平静下来。他好似想起了什么，轻轻问道：“主公可是来过了？”

“嗯。”钟繇回答。

荀攸微微吃惊：“他说了什么？”

“他同意了给令君立碑，又跪在碑前，痛哭失声，久久哀伤不绝。”

荀攸默然不语，抬头望着天地苍苍，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苍天浑浊而高远，装着无尽的情思。他的眼前忽然浮现了许多人：何顒、郭嘉、陈群、曹操，最后才是他的叔叔。

他见到叔叔在白雪皑皑的小路上，轻轻挥了挥手，淡淡的笑着，毫不后悔。

叔叔身上的幽香弥漫着，那轻飘飘的青色长衫荡漾在风雪中，说着无尽绵长的幽思。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他不仅温润，更为刚烈。

但此刻，他是温润的。

他看着荀攸，眼里荡漾着温柔的水波。

“公达，我走了。”他笑着。

“文若，不悔。”

2023.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