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出关(1/1)
近几日的京都,暗潮汹涌。
几件大事在平静的表象之下诡谲变化,慢慢酝酿,让这片繁乐祥和之地抹上了一层看不见的阴霾。在这漩涡的正中心,有的人处变不惊,有的人暗自经营,有的人惶恐不安,有的人背后动作不断,不论是哪些人哪些事,不过都被困在这方寸之间的纵横棋盘之上。
御书房内,苏子夏身披一件白色薄棉衣端正坐于棋盘之前。他的对面,十二岁的宝嘉帝谢阆规规矩矩地坐着,只是执子的手在棋盘上来来回回游离数次,始终下不定主意该落在何处。
苏子夏轻轻咳嗽一声,宝嘉帝手上一顿,棋子快速在一处落定,只是落定之后,眉头便就皱起,这一步棋犹豫再三,居然还是走错了。
如果换成另外一处或许局面会更好……
苏子夏微微抬头看向对面的少年皇帝,分明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行事作风却已经一派少年老成,行走坐卧规矩无一不得体好处,甚至最近偶尔还会阐述一两句极有见解的论述,处处瞧着都越发青葱挺拔俊逸。
只是双眉间总是不经意的皱起,蹙起两座显得有些忧郁的小山,让这张分明还带着点婴儿肥的脸显得有了几分过于沉重的样子,瞧着让人有些于心不忍。
他毕竟才十二岁,却几乎从生下来起,就没有真正的成为过自己。苏子夏看着他,眉目已经隐隐开始挺秀俊朗,身为帝王该有的威严已经慢慢沉淀成型,只是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近来,他的眉头皱的越来越紧,身体紧绷,变得越来越惊疑不安,满面绷不住的忧色。
虽然由一个孩子来撑起这片摇摇将倾的天空有些过于残忍,可有些人,生来就带着使命。天下苍生都在等着他成长,他自己亦知,必须更快强大起来才行。
见苏子夏那双温和的眼眸始终望着自己,宝嘉帝心里更加慌乱,忍不住低下头小声为自己辩解,“苏先生,我原来不是想走那里的,我觉得若是棋子落在这里,或许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扭转这一片的局势……”
苏子夏见他那双盈盈大眼中蓄满过于沉重的情绪,心中还是不忍,伸手将棋盘打散,轻轻一笑,“棋再有趣,终究只是死物而已,人活着还是要有滋有味有趣味才行。”
“是。”
宝嘉帝垂手恭敬地坐着,背部挺得笔直,像是老夫子身前乖的不像话的好学生。他是由苏子夏抱着长大的,他即位时才刚两岁,连自己是谁都还弄不清楚,又如何撑得起这天下重任?是苏子夏抱着他上朝,教他习字说话,礼仪规矩,让他在这恐怖如斯的地方慢慢活了下来。
他抬眼看了看四周金碧辉煌,气势恢宏的巍峨殿宇,只觉得随着年龄渐长,内心对这里的排斥和恐惧便越发深刻,如今,已经到了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噩梦连连的可怕程度。可他不敢将这些告诉苏先生,苏先生有苏先生的难,为了在这魔窟里保他性命,已经牺牲良多,他不愿意因为这些小事再给苏先生增添烦忧。
苏子夏明显感觉到他体内的某根弦已经绷得太紧,物极必反,这对还在成长发育中的他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我要与你说的是另外一件事。”苏子夏的面上仍旧挂着和煦的笑容,他的笑容似乎有一种神奇的治愈魔力,宝嘉帝只要看着他,就觉得身体里的不安和恐惧好像都被安抚了,心也能跟着稳下来。
“最近我府上来了几位有意思的客人,我是想着,你也是时候该出来走走了,一直闷在宫里,对你并无益处。”
宝嘉帝睁大眼睛,不太敢相信耳中听到的消息。
他可以出去了?他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原本坐的笔直的背立即绷不住了,宝嘉帝的面上露出几分属于十二岁孩子该有的雀跃来,眼睛大而闪亮, “苏先生!您刚才说,我可以出去,可以出去玩是吗?”
“是啊,我想偶尔出来散散心应该还是可以做到的。”苏子夏笑言,很喜欢他此刻流露出来的自然而然的生动表情。
“可是……”宝嘉帝快速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似乎很担忧身后突然出现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苏子夏知道他的担忧,道,“一时半刻,我还是有办法遮掩的。你且放心去吧,三日后到我府上,我给你认识几位新的朋友。”
宝嘉帝满脸掩藏不住的兴奋之色,他被憋的太狠了,又日日与那老怪物同处一个宫殿,只是想到这一点,就叫他如坐针毡,时时惴惴难安。
如今他居然也可以离开了,哪怕只是片刻的远离,也足够叫他开心到忘记帝王礼仪和该有的威严,忍不住轻轻击着手掌,笑的像个小孩子。
苏子夏见他露出了笑脸,终于是放下了心,小孩子天性爱玩爱闹,就算他是皇帝也不可能免俗成为异类,何况他也不想要一个异类。
时候不早了,与宝嘉帝告别,苏子夏便又坐回到他那辆小小的简朴马车上回家。这十几年来,他的行动路线几乎都没有怎么变过,上午待在宫里,照顾教习宝嘉帝,忙完之后便乘坐小马车悠悠达达回家,闭门谢客。
马车看似平常无奇的慢慢行进,实际他很清楚,背后到底有多少势力和眼睛在盯着他的动作,他也从不在意,好像一直在过自己安生的小日子。
可偏偏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平常无奇的人,硬是叫玉狐宗多年来束手束脚,越来越作茧自缚,甚至到了如今不得不鱼死网破的地步。
京都最近风向变化很快,各种消息在四处暗涌。
左行云丢失了年尾要发放给各玉狐宗分宗的十万尾玉,可盗走尾玉的大盗愁一展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连点痕迹也无。
连枝雀亲自出马差一点就抓到了他,却还是叫他从指缝里溜走,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立功未成,反而因此落下话柄,遭人耻笑。
玉狐宗宗主吴道悔下发宗主令,洒下漫天海网搜寻十万尾玉的消息居然一无所获,一时之间,愁一展成为了玉狐宗内名头最响亮,被提及次数最多和最热门的大热人物。
不过这都是他们自己的窝里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子夏仍旧闲闲地端坐于马车内,闭着眼睛假寐,等待马车如常驶进苏府。
甫一进到苏府,耳中似乎突然间就热闹了起来,各处传来喧嚣的人声冲进耳朵,叫他不自觉弯起了嘴角。
最近因为这几个人的到来,他的苏府真是从未有过的热闹和欢乐,连一向习惯清净的他都有些喜欢上了这份热闹。
愁一展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悄然离去,一旦送他出京,他便如游鱼入海,消失的彻彻底底。红药仍旧闭关未出,为了更好的照顾她,杨崇浚和晴川也来了。杨崇浚负责照顾红药饮食和生活所需,晴川则陪着颜凉四处处理要事。
不过不管几人如何忙碌,只要碰到一起,便就会立即传来一片欢声笑语,气氛和乐融洽,瞧着都叫人心神愉悦。
只是这一日,府内的热闹似乎有些不同寻常。
马车刚刚停下,福喜便忍不住奔了过来,一脸的喜色,笑道,“可喜可贺先生!红药姑娘今儿上午终于出关了!”
红药从进到苏府的第一天就开始闭门不出,第二日后为了照顾她生活方便,杨崇浚便也进了苏府专门照看她。
和她平时盛气凌人,气势汹汹的架势比起来,闭关以后的红药就内敛沉默了很多。杨崇浚每日的任务也很简单,只要候在一旁,她需要什么就给她去拿就行了,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是盯着红药的后脑勺发呆,打发无聊的时间。
屋内堆满了红药写写画画的废弃纸张,飘的到处都是。杨崇浚看着她伏案写作的认真专注劲啧啧惊叹,涂涂画画,修修改改,反复推敲,终于于这一日早晨,挑灯夜战写完了那张长长的单子。
红药揉了揉发酸的胳膊,将笔搁下,开心地回身对杨崇浚道,“小虫子!我完成啦!”两根长长的红丝带刮在昏昏欲睡的杨崇浚脸上,杨崇浚一个激灵坐起,擦擦口水,“完成了?终于写完了?”
红药抖了抖叠成厚厚一摞的小册子,点点头,“走!咱们出去放风去!”
杨崇浚喜极而泣,差点流出激动的眼泪来,上次他实在憋不住问红药什么时候可以出关,红药说要等她把这页单子全部写完才能离开,他原以为还要在这里再困个个把月呢!谁想红药这么争气,居然一口气把那么长的单子给写完了。
不过等会,“你叫谁小虫子呢?”
杨崇浚追着问。
“你啊!弱的跟个毛毛虫一样,别人伸出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你给捏死,不是小虫子是什么?”红药洋洋得意,将对他的鄙视毫不遮掩的写在了脸上。
杨崇浚一噎,心里那些澎湃的喜悦瞬间就凉了,可推开门看见站在门外的颜凉,晴川,心想和她们相比,自己的确弱的跟一条毛毛虫一样,倒还真没说错。
伸出手来比划了半天,发现自己居然是其中最弱的一个,无力辩驳,手指调转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发狠道,“我!我迟早有一天会变强的!你看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