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面诊(1)(1/1)
马车行驶的声音极轻,像是点着脚尖,怕吵到了车里主人休息一样,屏息慢行。不一会,马车驶进了苏府大门,福喜打起帘子,那么小的一个马车里,苏子夏率先迈步走了下来,然后接下来串葫芦一样又神奇地走下了三个人。
颜凉哪里还不知道眼前人的身份,当即乖巧的施了一个晚辈礼,这个苏子夏虽看着年轻,实际年龄应该估计都能当她爷爷了吧!如果再厉害点,没准都可以做她爷爷的爷爷了!
“小女颜凉见过苏先生,多谢苏先生出手相救。”
红药和愁一展也都过来一一见了礼谢了恩。
苏子夏仍旧和煦的笑着,刚要说话,却突然被一阵急来的咳嗽给打断了,福喜赶忙过去搀住了他,有些心疼,“外面寒凉,咱们快进屋说话吧!”
苏子夏的书房一旦过了十月,屋内便燃着炭火驱寒,更遑论这样的深夜,更深露重,寒气越发浓烈的时候,进得屋来只觉得立即被一股暖烘烘的热气包裹,仿佛置身于一个尚有余温的蒸笼里,对于体质正常的人来讲,置身于这样的环境里,就稍微有一点热了。
苏子夏喜静,身边惯常服侍的也只福喜一人,福喜是曾经服侍过先皇的老宫人,上了年纪后被遣散离宫无处可去,苏子夏便留下他在身边服侍,多年下来,主仆二人早已灵犀相通,有时不需苏子夏吩咐,福喜就提前替他做好了周全的安排。
为几位远道而来的客人看了茶,福喜便后退几步,缩在苏子夏身后的阴影里,若不细瞧着,到不曾注意到那里还隐着个人。
“子夏体质特殊,畏寒,委屈几位要热一些了。”苏子夏温笑着开口。
被这温热的热气一蒸,不消片刻,颜凉的面颊上就升起了两片淡淡的浅红,原先脸上擦的脂粉早不知蹭哪去了,这会儿自然的红晕在烛火下明灭生姿,更显动人。
见他似乎体内有恶寒,颜凉忙拉住一旁红药的手道,“苏先生可真是巧了,我这位妹妹红药,乃神医谷传人,医术高明,倒可为苏先生查看一二。”
苏子夏闻言只轻笑着摇了摇头,“我这寒症来源诡谲已缠绵多年,恐不是那么好治的,多谢姑娘好意了。”
嘿!红药本做好了要露一手的准备,怎知居然被人给当面拒了,她身为医者的自尊心叫她忍不住毛遂自荐了一下,“寒症无论来源,驱寒之法也无外乎那么几种,只是因着病因不同,需稍加改变,因病而异,苏先生都还没有诊治,如何便知道不行了?”
苏子夏闻言微微一怔,见她一张小脸上满是不甘和倔强,想是自己不愿看诊,刺痛了小姑娘的自尊心,旋即笑了起来,想起自己之前卜卦时见到的异象,知道这姑娘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个简单人物,便轻拂衣袖将手臂伸了过来,“那就麻烦红药姑娘了。”
红药心里欢喜,脸上藏不住心事,立即展开笑颜,喜滋滋的替苏子夏把脉,然后慢慢地脸上的笑意便就凝结了,她强忍着想要立即将手拿开的冲动,硬着头皮坚持着,指尖感受到了从他肌肤处传来的阵阵恶寒,那寒意如此霸道凌厉,带着满满的恶意和邪恶执念,如盘踞在他体内的一只洪荒巨兽,时时刻刻蚕食着他的精神力。
和这副病弱平和的外表不同,他的内里,时时刻刻经历着一场场的搏命厮杀,那些厮杀在他的体内燃起,又在他的体内寂灭,无人知晓,无人可看,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战争。
只是将手指搭在这样的躯体上便犹如被九天玄雷劈中般动弹不得,浑身战栗,日日身处其中的人的滋味可想而知。
红药忍着身体传来的痛感,偷偷探一缕内力进入他的身体,甫一入内,立即被一道凌冽的猩红色目光给绞杀殆尽。红药面色一白,差点当场喷出一口血来,虽然只有一眼,可她也看清了,那道几乎已经凝结成实质的可怕怪兽。
她幼时曾在师父最爱的南海异闻志里见到过介绍,说南海有一族人,可以以自己的血肉去温养灵兽,让灵兽与自己血肉共存,共享一副身体,可那是性格温良的灵兽,可不是眼下这凶残无比的怪兽。
当时她的师父痴迷于研究南海,她也跟着顺便看了不少,不曾想,今日竟真见识到了这传说中的灵兽一族。
这些神乎其神,有如传说样的故事,只会发生在南海那片神秘的国度上,在大周这个贫瘠匮乏之地,是不肯能孕育诞生那样的种族和故事的。
红药敛了敛心神,知道若要治他的病,就必须直面他体内的那个犹如实物般的可怕异兽,那个东西,多年来盘横于他的体内,早已与他血脉相容,想要驱赶想来已是不能,但是既然为兽,是不是可以换个思路?比如可不可以……驯服?或者豢养?
驯服异兽吗? 红药被自己突然而来的大胆想法给惊到了。
脑中灵光闪过,可不就是。既然杀不死,赶不走,那试试养起来呢?
最起码叫它乖一点,总好过这样每日在体内横冲直撞,搅得人无法安宁。
“红药?怎么样?”
红药号脉的时间过长,且神色数次变换,一会眉头紧锁,一会面露喜色,看得人心里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福喜忍不住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原本屋内便热,这会一紧张,更是热汗淋漓,背上都湿了一片,黏在背上难受的很。
苏子夏的顽症多年来已经消耗了他太多的精力和能量,其中的痛苦和折磨,没有人比他这个贴身伺候的人更清楚,可这病诡异,说是病却又不是病,苏先生离南海久矣,离了故土又破了咒,已经几乎要压制不住那个东西。
哪里还有什么能治疗的希望,给她把脉,也无非是叫她知难而退,去了心结而已。
可如今瞧着这小丫头的脸色,面上喜意渐浓,心里面居然起了点不切实际的期待来。
或许就是苏先生命不该绝,事有转机呢?
福喜忍不住咽了口口水,偷眼看了下看不出情绪,依旧和煦的苏子夏。
“红药?如何了?”颜凉也跟着紧张起来,忍不住问道。
红药突然睁开一双眼,眼中光芒明亮闪耀,如耀九天的太阳般,充满了希望。
“可以给我一间静室吗?我需要好好想一下。”红药道。
她没说不行,也没说难,只说要静想一下,岂不就是很有希望!
苏子夏慢慢收回了手,“福喜。”
福喜激动的几乎压抑不住声音里的颤抖,忙道,“姑娘且随我来,老奴这就给您安排。”
态度恭敬至极。
福喜忙帮红药开了门,一路弯着腰小心伺候着她跨过门槛,引着她往另一侧的静室里去。除了伺候先皇,他还没再对谁这般谨慎小心过。
只那么几下子,如今红药在他眼中,简直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下凡,只觉得她整个人浑身都沐浴着圣洁的光辉。
待来到静室门前,福喜实在是忍不住,问,“姑娘可否与老奴说句准话,苏先生这病,您真有法子?”
“苏先生的身体表征像是得了寒症,但其实本质应该不是病,而是被什么异物入侵,侵占了身体吧,如今二者血脉已容,已经无法祛除,虽然无法剔除,但是也许还有别的可能,我需再仔细想通其中的关窍,老先生再给我点时间。”
“哎哎哎!”别说给她点时间,就是给她自己的命他也是毫不犹豫,立即就给了。
红药转身推门进了静室,将门关紧了。
她能看出苏先生体内有异,已经是非比寻常,再提及还有别的可能,福喜只觉得一种苦尽甘来的喜悦让他肥胖的身子几乎站立不稳。
苏先生为了大周天下殚精竭虑,已经熬毁了身子,人前风光,背着人时吃的那些苦,叫他看着都心疼,没想道如今老天终于开眼,可算是想起他的苏先生了。
福喜颤巍巍地跪了下来,抽抽噎噎地朝着红药的门口磕了三个头,虔诚至极。
站起身来时,尤不能控制住心情,直绕着花园走了两圈这才慢慢平静下来,悄无声息的又走回到了苏先生的书房,开门,找到合适自己的位置,隐了下身形,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书房内,几人相聊甚欢,颜凉问及苏子夏刚才为何那么巧出现在丽人坊附近,苏子夏不想叫人知晓自己偷偷占卜去追踪人家姑娘家行踪的事情,只简单说是碰巧路过。
颜凉也就没再多问,几人又闲谈了几句,颜凉却总觉得好像是忘了点什么重要的事,盯着旁边一脸不明所以的愁一展看了又看,猛然间一拍脑门,可不就是,自己来找苏子夏是干什么来的!
从怀里掏出那封已经被蹂躏的皱皱巴巴的信封来,颜凉实在有点不好意思,用手撸了好几下仍是惨不忍睹,索性放弃挣扎,就那样双手递上,讪笑着,“是这样的,来京都之前,长门门主箫褚白曾托我给您带封信。”
苏子夏闻言微微一喜,他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过箫褚白的信了,赶忙双手接过,去掉封住信封口的印泥,展开信来,内容颇长,居然整整写了两页纸。
苏子夏慢慢地看完,看到最后,忽而抬头瞄了颜凉几眼,好像是头一次看到她似的,新奇地打量着她。
颜凉微觉奇怪,“怎么了?苏先生?”
苏子夏合上信,重新放回到信封里,不知想到了什么,轻笑着摇了摇头,“无事。”
将信封带信放在火上点燃,福喜立即取来铜盆,待信彻底燃成了一捧灰,才捧着铜盆出了门去。
他与箫褚白相识多年,贯知那人外冷心热,极少在人前表露自己的真情实感,如今言辞恳切,洋洋洒洒写了两大篇,提及自己的不过寥寥数字,剩下的都是千百个不放心的交代,能让他如此上心的人,他还从来没遇到过。忍不住嘴角微扬,昔年的小男孩,如今也长大了啊!
若他护不好,没准那小子要不顾先皇遗诏冲过来亲自找他算账了。
颜凉小口抿着茶,狐疑更甚,总觉得苏子夏看过信后,看自己的眼神就怪怪的。
莫非,箫褚白在信里骂她了不成?
福喜端着铜盆笑意吟吟地走了进来,他如今看着这两位姑娘,心里要多喜欢就有多喜欢,无论如何也掩藏不住。
“颜姑娘,愁公子,今夜天色已晚,老奴已为二位备好了上房,今天且就在苏府休息,也让苏先生略尽地主之谊。”
颜凉看了眼天色,再不放苏子夏休息,他今晚估计也就不用睡了,自己皮糙肉厚到不打紧,但是苏先生明显小身板会吃不消,这么想着还真感觉到有点困倦,便掩口打了个哈欠道,“那今晚就叨扰了。”
反正红药还在闭关呢,自己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便和愁一展简单告了个辞,随着福喜去往给她安排好的住处,刚才相聊甚欢,倒是没觉得疲乏,如今放松下来,竟觉得浑身乏力,人刚趴在床上就睡着了。